執筆人:楊玉欣 立法院榮譽顧問
作家李欣倫在《以我為器》一書裡,引用了范丹柏《病床邊的溫柔》描寫了病中的世界:整個世界僅剩下躺臥的床,當他將腳擱在地板上時,彷彿進入了「愛麗絲夢遊的渺茫之境」,而摸著牆走到洗手間則是「一段崎嶇又不太真實的遠行」。范丹柏在其中多次以旅行、遠行形容生病樣態,對一向生活在健康世界遂已無知覺的人來說,生病所開啟的種種確然是一趟行旅,未知之境。
我讀到這裡,回想從十九歲以來的日子,不正是如此嗎?
每當早晨來臨,稀鬆平常的起床、更衣、刷牙、洗臉等日常,於我都是「浩大的工程」。「三好氏遠端肌肉萎縮症」使我的肌肉組織萎縮、纖維化,而無力症狀是造成我吃喝拉撒睡無法自理的主要因素。我的雙手無法捧起飯碗,更無力拿起杯子飲水,如廁盥洗更是需要他人協助才能完成。這場病在我的生命中貪婪地扎根,意圖癱瘓我的行動、腐蝕我的意志,我知道我是怎麼樣地、清楚地看著自己從還能緩慢行走,到如今僅能輪椅代步。過往至今,猶如一場深邃的、無法清醒的漫漫長夢,不!應該說我始終清醒,因為在真正的夜裡我無法入眠,躺在床上一直忍著麻癢難耐卻無法動彈,只能靠著我先生在半夢半醒間替我翻身,即便一個晚上翻了十幾次,我仍不斷感受著身體的痠麻疼痛直到破曉。
然而,不單單是自身疾病,心理上的壓力和痛苦更在生活中見縫插針,病痛不僅使我承受著極大的壓力,同時也將我的照顧者拖進身、心、靈疲乏的泥淖之中──如同希臘神話中的薛西弗斯,照顧者每天執行著重複而細碎的事情,除了身體勞累,沒有一刻可以放下心去做其他事,那充斥二十四小時的心理壓力,以及經濟負擔,我如何能不知道,我受苦之時亦是他們受苦之時?
我知道自己不會再好起來,我該如何振作起來?我還能振作起來嗎?看著日漸憔悴的身軀與心靈,常常會讓人精神恍惚地自問:「死亡是否會比帶著病痛繼續活著好呢?」
但當我再度回首我的人生時,我想:連死亡這未知的旅程都不害怕,我又何必害怕繼續活著?雖然我失去了一部分的行動能力,但我還是很幸運,我還可以思考,還可以說話,還可以工作!至此,我的生命仍然是一場未知的旅程,但是要暮氣沉沉,還是精采綻放,我還可以決定,還可以往我心之所向之處前行!
於此,我的心終於從夢境中走出,每個人的生活中,都會有一團雄雄烈火阻擋著去路,可能是一個困境或重擔,但是我一定會選擇衝過去,絕不坐以待斃──衝過去代表夢想實現;衝不過,又何妨?這是我自創的「衝向火焰」理論,而我的生命也正是在一次次的「衝」中,逐漸打磨出了豐富的意義。
尼采說過:「如果你知道為何而活,就沒有你承受不起的苦難。」我想要幫助及鼓勵和我一樣飽受疾病所苦的人,這個願望,讓痛苦黑暗沒有壯大的空間。佛家說「願有多大,力量就有多大」,信基督的人則相信「天主賜你的恩寵才能,一定能助你勝過苦難與挑戰」。
新年伊始,許多人準備提筆寫下今年的願望清單;在此祝福每一個人,勇於創造屬於自己的人生哲學,以更細緻、更積極、更有計畫的智慧,去實踐「愛」與「利他」的課題。你有怎樣的願望,決定了你有怎樣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