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曾黛蜜
我的阿公不是偏好在大榕樹下泡茶對弈的老人家,而是像個文藝青年般,最喜歡在假日時讓我們帶他到咖啡廳賞賞風景、吃吃鬆餅,奢侈享受一下午。
「阿公,要加油喔!」媽媽叫我握住阿公的手,這樣他才知道我來看他;阿公的手掌原先就不是鬆開,我勉強用兩根手指握住,而手上回傳陣陣微弱力道。「阿公,緊好起來,挫你去台大吃鬆餅喔!」阿公鬆弛的雙眼比原先睜開了一些,因為插管而脫下假牙的雙頰顯得凹陷空虛,因為血小板不足而無法凝血的舌頭有些紅腫,最近的投藥,阿公的神態疲憊了,嘴更是無力合攏,但他聽到最喜歡的鬆餅後,下巴卻往上合了幾下。「阿公,擱挫你去看醉月湖喔!遐揪水耶!」媽媽聽著我的敘述,一一告訴阿公醉月湖旁露天咖啡廳的醉人光景,「……呵…」阿公勉強擠出微弱氣音,好現實的老人家,這是第一次在插管後,聽到阿公的回覆;前些日子,我到床邊時,爸媽會考考阿公:眼前這個人是誰?經過提示或是我換掉髮型,阿公的回答從正確到「…忘掉了!」, 然而現在,卻是努力睜眼或是再無表示了。「阿公,予你做老書生好無?還是你欲做文青!」媽媽提議完,阿公又是一聲微弱的「好」,媽媽又接著問下去:「台大揪大耶,予你挫孫騎腳踏車好無?」阿公的嘴角沒有動靜,我轉而看向他的面容,除了雙頰與眼窩陷落,他的印堂發黑,左手水腫,身體各處都有些許瘀血瘀青褪不去,身高與我略同,體型卻消瘦我許多,由於前兩天看護才洗過頭,蒼白的髮亮得發光,眉毛亦是蒼白然而冉長,就像個神仙道人一般可愛;「阿公,挫你去台大『大學』,麥來台大『醫院』餒!」暑假開始,阿公的身體日漸無力,常常是我攙扶著他,他喜歡有人在一旁,出聲叫人只是為了確認並不是有任何需求,這段期間也許反而讓我們生疏的親情縫密了幾針,八旬的阿公隨著病情從無理的老頑童變成天真可愛的小孩;是啊,快好起來,我也想帶著你閱覽台大的醉月湖與台大的鬆餅:「阿公,加油加油加油!」「阿公,加油!」阿公又再「好」了一聲,我也尾隨著媽媽打氣了一番,愈看,愈覺眼眶泛紅。
下一次,我將帶著什麼心情吃鬆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