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忠
佛教對人生最大的好處,在使人能透視人生的究竟,於世間諸煩惱惑業,無所執著,因而身心自由、了無窒礙,清心寡欲,悠然處世,無入而不自得。
一個詩人或藝術家,如果在佛學上有了高深的造詣,則他的作品必然會具有一種超凡脫俗的風格和意境。通過中國歷史,可以得知從東漢末年佛教傳入中國後,佛教思想就開始對中國文學(包括詩歌)產生影響。
盛唐詩壇,有三位成就最大、對後世影響最深的詩人,一位是李太白、一位杜子美、再一位便是王維。
王維的詩有寧靜恬淡之美,深受佛家思想的陶冶,所以被後人稱為「詩佛」。在他的詩畫中,包含著一種超然的神韻和高遠的意境,那是他的人生與自然完全調和融洽的結晶,即所謂畫境、禪理與詩情三者的融合。如〈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鹿柴〉:「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這兩首詩,描寫自然景象,親切活現、意境絕高。而且,詩筆之簡潔、明朗,以及詩筆之外的韻趣,令人神往!
五四時期的新詩浪潮中,人們偶爾還能從少數詩人的低吟中發現些許禪意的餘韻,如朱湘的〈廢園〉:「有風時白楊蕭蕭著/無風時白楊蕭蕭著/蕭蕭外更聽不到什麼/野花悄悄的發了/野花悄悄的謝了/悄悄外園裏更沒有什麼」,詩人在這裡著意渲染的是,那種由靜而空的主觀感受,枯寂空冷、意在言外,與禪理有相通之處。
宗白華的某些小詩更像是梵我合一的藝術詮釋,如〈斷句〉:「心中的宇宙/明月鏡中的山河影」,冰心的一些小詩則於神祕之中顯示了不著痕跡的靈悟之性:「無限的神/何處尋它/微笑之後/言語之前/便是無限的神祕了/我們是生在海舟上的嬰兒/不知道/先從何處來/要向何處去/這奔湧的心潮/只索情《楞嚴》來壅塞了/無力的人呵/究竟會悟到『空不空』麼?」
及至當代,佛教對詩人的創作同樣產生影響,昌耀就是其中一位。
他從苦難中走出,也許由此悟到了禪境,他的長詩〈慈航〉,正是借助於佛典和禪宗的某些思想而創作的;構思上也許受過艾略特〈荒原〉的影響,但其思想內涵卻是在昭示善與惡、愛與死,永恆搏鬥的主題。
詩人反復詠歎:「是的,在善惡的角力中/愛的繁衍與生殖/比死亡的戕殘更古老/更勇武百倍!」這自然是對人性、人情、人類社會正義力量的肯定。然而,其深層的含義,卻是佛家的「慈航」,顯示我佛以大慈大悲之心,解脫眾生苦難,普渡眾生到達歡樂、幸福的彼岸,恰如舟船。全詩十二節,是以詩人悲苦坎坷的經歷為主線,飽經苦難,通過「慈航」,到達「淨土」,並進入西方極樂世界。詩人借助於佛教的某些典故和意蘊,竭力表現現代人從苦難中踏向光明的生命歷程,體現了東方佛教所打下的深深烙印。
由此可見,在中國詩歌史上,不管是以禪入詩、以詩入禪,還是以禪論詩、以禪喻詩,都潛蘊著詩禪相通、互為轉換的內在機制。可以說,千年詩國,詩韻不滅,禪機圓活,在在顯現。「詩為禪客添花錦,禪是詩家切玉刀」,元好問的這兩句詩,道盡了中國傳統文化中詩禪密切相關的玄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