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較愛這亂揮的葉子,問蘇菲,她從葉子看到我什麼?她說:「瘋狂」。我大笑,這我滿意。她說就像是梵谷的〈向日葵〉裡的花瓣。圖/吳孟樵
我較愛這亂揮的葉子,問蘇菲,她從葉子看到我什麼?她說:「瘋狂」。我大笑,這我滿意。她說就像是梵谷的〈向日葵〉裡的花瓣。圖/吳孟樵
文/吳孟樵
內在精靈說,我、我要出來看世界,畫下我、釋放我。
塗鴉,幾乎是每個孩子的本能。記憶中,我很怕畫畫,童年只會幾筆簡單的畫上方方的房子、圓圓的熊頭、長長彎彎的步道。再之後,怯筆。絲毫不敢動念畫畫,拒絕畫畫、排斥畫畫,總以為那是「專家」才能做的事。
詩人江文瑜曾習畫,也在她的詩集裡畫貓,一眼就可瞧出是她的畫筆。去年,她邀我一起去學漫畫,她說畫畫很療癒。我有多項「理由」不敢去上課,直至上了研究所,有「圖像課」,戰戰兢兢地思考選修?不選修?沒費多大功夫就勇敢地選了這門課。看著課綱,很豐富的內容,令人雀躍也擔心。
幸運地是,阿忠老師以輕鬆幽默的方式,將專業的各種繪畫風格以投影片解說,不會打擊學生的信心,相反地是激起我們的動能。每堂課,都不覺得分秒難捱,但是,課堂作業真是不少。我們一一克服。
第一堂課,就著投影片敘述對於所看到的畫作的感受,我劈里啪啦地說下去,因為老師還沒喊停,我繼續說,直至老師喊停。老師問:「妳寫作?形容詞好多。」第二堂課,老師看著我說:「來自另外的世界的人選圖。」我不可置信地看看左右,確定是喊我,老師再次說「妳很像來自另外的世界」。也許就是阿忠老師具有包容心,班上每位同學都很投入於畫畫,更願意盡力把這門功課做好。老師也可從畫作中看出哪些同學願意花時間畫出精細的、優美的、靈動的、童趣的各種圖。
多樣性的課堂畫作有:肌理線、影線、著色畫、明暗定調、形的基調、形的改造、編碼畫、剪影。當我趴在地板作畫時,精神整個投注於紙與筆尖,以少量的、簡易的筆為圖輕點上色,或是大片揮就暈染的色澤。幾乎是憑直覺作畫,無論是畫得青澀、不完整、沒技巧……作畫的本身就是一種幸福。畫紙畫筆所成就的圖,讓我意外發現現實生活裡的我喜歡黑白灰色調、個性內向,在畫紙上卻看到繽紛與愉悅的世界。
我的朋友蘇菲,曾取得多項不同領域的學位,她有事遠道來台,特地來陪我上最後一堂圖像課。這天,是個人風格畫的「成果分享發表會」,同學們各把自己的三張風格畫貼在牆壁上,並且敘述這些畫的故事,以及創作心情。蘇菲也會畫畫(怎我身邊認識的人幾乎都會畫畫呢),驚喜地、全神地投入看畫、聽畫,也能解析她從畫作裡看到班上同學的特質。她說我畫的維尼很「花枝招展」,因我多幅畫的眼睛,無論是樹、鳥、人、花,都強調眼睛。我認為:眼、眼神,是人之神韻所在。注意到銀幕上的好演員,必然能運用眼神。而背影,在我看來,最能洩露心事。
當蘇菲說起我的彩色畫作花枝招展時,我似乎聽到我的心往陰暗處退縮的腳步聲。燦爛與招展像是奔赴熾陽,會晒傷或過度快樂?而我在「形的改造」畫裡,老師要我們以五組的對稱、對比畫,畫出十個圖案。我想著畫「風」,風太無形,難以表現;雨,可以是暴雨、微雨、細雨、斜雨、雷雨……狂風暴雨,大略是我心底的真實面。繼之,我很快地選定畫「葉子」。思考著五組對稱:「生機盎然、掙扎脫困」;「壯大、壓抑」;「仰首微笑、低頭沉思」;「躍動的、困住的」;「迎風自在、承接露水」。以朋友安妮送的顏料揮啊揮,像是狂風掃落葉,禁不住地隨葉姿擺動、任情緒流露,於是,將此項「形的改造」取個副標題「變與不變」,又將這五組葉子安上主標題:「葉的語姿」。
深信:大自然的每項物件會「說話」、有「表情」。
我較愛這亂揮的葉子,問蘇菲,她從葉子看到我什麼?她說:「瘋狂」。我大笑,這我滿意。她說就像是梵谷的〈向日葵〉裡的花瓣。梵谷是不可攀的距離、是悲慘的象徵。即使是朝陽的花朵,都不得不哭泣吧。
泣,之後,是微笑、是大笑、再則是收斂起悲喜心,以承接的態度「迎風自在」。原來呀!畫畫,可以解讀心事哩。而這心事,並非透過事先設計構圖,而是畫作出現後再去發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