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曹雪芹創作《紅樓夢》，開篇便重塑「女媧補天」的神話。當年，共工、顓頊爭帝把天撞破，便一走了之，致使生靈塗炭，女媧不忍，故煉石補天。女媧的慈悲及魄力，便由人間的劉姥姥彰顯出來，豫劇《劉姥姥》的編劇，發揮增、刪、改的工夫，將此精神展現得淋漓盡致。

有道是：「貧賤夫妻百事哀。」但，編劇卻設計王狗兒與劉氏互搶一條褲子穿，以詼諧逗趣的方式，淡去苦不堪言的悲哀。原著是劉姥姥由「女婿接來養活」；豫劇則是劉姥姥騎驢且帶著食物，來探望女兒的生活，足見劉姥姥是有能力、有尊嚴的。當她決定捨著老臉去碰運氣，「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女媧的形象便在劉姥姥身上初步彰顯。

進了城，來到榮府大門前，原著的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這個動作凸顯她的自尊自重，接著卻遭受豪奴的誆笑。豫劇則是劉姥姥臨時打退堂鼓，足見她有恥感，這個舉措便可矯正一般人把她當丑角看待。

城裡的房子都相像，劉姥姥辨不出榮府的所在，原著的板兒是膽怯的，豫劇則展現板兒的率真，他提議用喊的，把周嫂子喊出來，結果卻撞見了焦大。原著焦大是寧府的老奴，他醉罵把寧府「爬灰及養小叔子」的醜事掀出來，豫劇則移花接木，把焦大安排到榮府來，並藉由他的醉罵讓觀眾迅速了解賈府的敗根；其次，設計焦大與劉姥姥的丈夫是朋友，串起彼此交情，使觀眾不覺得突兀。

原著的鳳姐對劉姥姥的態度是勢利的，讓劉姥姥慌得不知該如何求援，只能推著板兒說：「你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作啥事來？」豫劇則是劉姥姥急中生智編出板兒食了甜瓜摸肚臍，肚臍竟長出甜瓜苗，板兒不甘劉姥姥胡謅，掀開衣服讓鳳姐瞧，鳳姐瞧見板兒瘦得肚皮暴青筋，便心生悲憫而施恩；編劇也趁此「良機」讓巧姐與板兒玩，把這段小兒常情由二進提至一進，也為救巧留伏筆。

豫劇在劉姥姥二進以前，穿插一段王狗兒夫妻因解除經濟旱象而更恩愛，劉姥姥因此準備瓜果蔬菜進城謝恩，也意外留宿榮府，有機會逛大觀園。

原著劉姥姥編造鄉野奇譚取悅賈母，豫劇把她機智詼諧的性格，改為她戴了一頂插有各式花朵的帽子，鳳姐問她誰是什麼花，她把眾人所屬的花說得很美，再把頭上的花一朵朵的摘下分送，最後不忘調侃自己是醜不拉嘰的狗尾巴花。至於原著逛大觀園的種種趣事都刪除，想是編劇為聚焦劉姥姥的緣故吧。

而原著劉姥姥對榮府的奢靡生活是默默嘆息的，豫劇則是她在醉夢裡提醒賈母豪奢必敗，但賈母不領情反要劉姥姥住嘴，這也伏下榮府被抄家的危機。

當榮府遭致抄家之禍，劉姥姥再次展現女媧的氣魄與力量挺身而出，鳳姐的哥哥王仁要把巧姐賣至妓院，劉姥姥感念鳳姐當年的施恩，帶著巧姐回鄉下避難，這一幕令我相當感動，故以〈一半兒〉曲牌填曲以誌所感：「摧紅碎綠夢成空，鳳姐託孤勢已窮，天下母心人盡同，匿芳蹤，一半兒銜環一半兒勇。」

有人問：「劉姥姥何以姓劉？」清人王希廉評《紅樓夢》給了非常貼切的回答：「所以名劉姥姥者，若云家運衰落，平日之愛子嬌妻、美婢歌童，以及親朋族黨、幕賓門客、豪奴健僕，無不雲散風流，惟剩者老嫗收拾殘棋敗局。」原來，「留個姥姥」是為彌補人間遺憾的，曹雪芹真是慈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