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招娣

從卓蘭鎮市區往雙連苗54-1縣道，穿過第一公墓渺無人蹤的天堂路後，蜿蜒山道的春日，羊蹄甲像序列兩旁的瑤池天女，擺弄著粉紅水袖，在日光與微風娑摩中遙指坪林花草坑。多肉達人劉覲瑜阿嬤，就是在花草坑這個地如其名的美麗山坡，靠著大峰山麓淺淺濕澤，氳氤浥翠出一百多種身姿含水豐腴，近年來躍居植物界療癒系的武林萌主——「多肉植物」。

去年九月開始，劉覲瑜將自己一片一片慢慢孵育茁成的多肉植物帶進二個孫子就讀的「雙連國小」，由於收入有限，她撿拾附近農民在冬季休眠期修節剪枝所丟棄的高接梨樹幹與葡萄藤蔓，甚至鄰近藤具工廠歇業後棄置的傢俱、林間的松果，都成為她巧手精雕下的藝術盆器。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她憑個人之力，在校長沈羿成大力支持下，用上萬株多肉植物、組盆近三百件，打造這所偏鄉學校令人驚豔的綠色奇蹟。

一個深居山中的阿嬤為何在六十四歲開始成為「孵肉族」，並且無師自通的組出清麗脫俗充滿野趣的盆栽？劉覲瑜說，多肉植物的向陽與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就像她不向命運低頭的倔強性格，隨時提醒自己只要有陽光，就有希望。

回憶遙遠的年光，那是許多說不盡的滄桑疊累。

為了幫忙父母有更多能力照顧五個弟妹，小學畢業第二天，劉覲瑜提著母親為她準備的方巾包袱，與母親一步一回首含淚道別後前往高雄親戚家幫傭煮飯。終於熬到可以進電子工廠上班的十六歲，應是青春高舉的花樣年華，但對於一心想改善家庭經濟的她而言，日以繼夜工作賺錢才是她當時唯一的選擇。

在母親的堅持下，二十一歲的劉覲瑜與詹姓同鄉結縭，婚後育有二子一女，但婚姻並沒有帶給她更寬裕的生活，一生多病的丈夫，婚後不久就讓她一肩扛下家計，從麵攤、自助餐、開鐵牛運貨到駕駛挖土機，所有能賺錢的工作她都勇往奔赴。四十五歲那年的某個秋日，命運的千尺巨浪再次潮打孤城，她的丈夫終因藥石罔效溘然辭世。

為了就近照顧三個尚在國中小就讀的子女，劉覲瑜向林務局承租座落在坪林里的三甲林地種植橘子和高接梨，並舉家搬遷到花草坑目前的住家。由於一次為期三周的農藥噴灑讓她頻頻中毒，十多年後，劉覲瑜自己在屋旁搭建花房培育國蘭，原以為的榮景卻因外銷市場萎靡，最後無疾而終。熬歷過無數生活磨難，當子女們陸續完成終身大事，命運之神並未就此歇手，二○○八年時值三十七歲的長子不幸中風。

歷經四小時的腦部手術，開刀房外菩薩應許了一位慈母悲愴的祈求。雖從鬼門關搶回了兒子，但同一天，大陸籍的長媳因為懼怕遙遙無期的照顧，毅然拋夫棄子離家而去；劉覲瑜回憶說，兒子在加護病房的那些日子，她剛好罹患足底筋膜炎，她每天忍痛操持農務，待探病時間一到，便帶著兩個當時分別才十個月及兩歲的孫子，肩揹手推的趕去沙鹿探望愛子。

山居生活歲深日弛，劉覲瑜嬤代母職的終於盼到孫兒長大，自此山色多了錦璨，人生重獲希望。二○一四年十月，因友人帶著數株多肉託她組盆，雖從未接觸過這些胖小孩，但靠著長期浸染大自然所練就出對植物姿態的觀察力，她竟拼湊出一件令自己也喜不自勝的作品，因此她開始在栽種國蘭的花房，用每個月微薄的二千元買「肉」，一片一片在她戲稱的「育嬰房」中孵化栽植，至今已碩果有成。

曠野山露澤潤著劉覲瑜所栽種的一百多種多肉植物，株株飽滿肥厚生機盎然，堅毅的身姿，如同與它的主人磨礪過四十年的多舛命運，竟不畏霜雨灼陽，馴化成棵棵昂首向陽。掙脫了命運的捆垛，多肉達人劉靚瑜阿嬤除了賺取孫子的育養費用，她更希望用生命的餘香靜守山中的校園，繼續在那裏栽種出更多的「萌肉」，讓學童身處在美麗的環境中涵養內在，並從它們渙發的生命力受到激勵與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