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雨絲霏霏的清明，山上印度紫檀開花了。它來自佛陀的故鄉，名為紫檀，花色卻是芳香澄黃，如蝶形展翅，花開季節，隨風飛舞。記得去年此時，滿地的群蝶漫舞，綴滿菩提路，剎時，如彌陀世界，黃金舖地，照亮整條道路。望向那金色的海洋，我的心被震盪出一份無以言狀的恭敬，對於天地對於生命，對於我所不知的關於人之初的奧義。我身無片紙容器，只得撩起長衫，圈成拱形，呵護花，回到僧寮，撣出塵灰，把花供在佛前。夜深，讀著六祖壇經，香浮在每一寸空氣裡，讀著讀著，行行的經文像遠去一節一節的車廂，不知不覺睡著了！醒來，香氣彷彿流遍眉眼，心間，骨髓、八萬四千毛孔。

「為什麼，每天你都充滿元氣，難道你沒有低落的情緒嗎？」

某日，天光才明，禪修畢，洗著茶杯時，忽然想到上課要用的資料，急往圖書館去。巧遇一位早起用功的同參，他的疑問，似曾相識。上課的學生也發出相同的問號。「老師，你忙於工作，看起來這麼的瘦弱，如何維持創作的活力？」

人活著不是應當如此嗎？生活裡，一點挫敗一些憂傷一些病苦一些悲歡，誰能倖免？一隻青蛙如果以牠的小井視為全部的世界，牠永遠不可能躍出井外，看到海洋、湖泊，還有多的數不清的美麗池塘。

每年初夏，印度紫檀用她的一生演出華美的舞會，謝幕後，追著晚風，逐著流水，香氣交融於天地寰宇間。淺薄的人，永遠不識一朵花，溫柔堅定的細語著：那不死不滅的密意。

身形雖弱小，也會迷航，我和所有的人一樣，眷戀溫暖的巢穴，恐懼雷雨交加的酷冷，害怕天空涼涼的高度。「不做沒有翅膀的鳥」，這句話，激勵我，離開窩居，踩著氣流，讓風把密藏的心打開，天空是我誕生之城，心尖長出飛翔的翅膀。

涅槃聖境的交響樂

一向茶水不分，無色有色的水，皆概括全受。某日H請我喝茶，看到她的壺缺一口，攤開的茶巾布料粗糙，茶倉看起來像是資源回收筒撿來的玻璃瓶。心想，她泡的茶能喝嗎？

熱壺時，她恭謹的神色，低眉歛目，貞靜如觀音攝受了我。葉片輕放，滾水澆淋著壺身，她安靜端茶，送至我面前。生平第一次飲茶，酬對言語被推出茶湯外，像隻魚兒悠遊在無聲勝有聲的香水海中。

「茶，是一場極靜極美的涅槃演出！因為，茶把緊縮的自己，奉獻給沸騰的水，無一絲退怯與狐疑。茶讓平庸的水變得出色不凡，水願意委身於茶葉，茶與水互放靈魂最亮的彩光。茶與水等著相知相惜的飲茶人，為他們演出一場涅槃聖境的交響樂。」

H談論她的「涅槃茶經」。

「我少與人共飲，因為，躁動浮華的人，總畏怯空谷的緘默。人們喝茶，吞下是非流言，滿屋的喧嘩虛浮，壞了茶質的淡雅脫俗。」

「喂！你為什麼找個地瓜芋頭分不清的人來喝茶？」

「有回，我看你蹲著撿落地面的九重葛，神態如赤子的雀躍，那花，被你撿著，好像也發出歡快的回應。愛花護花的人，心地必生柔和敬悅。」

認識了H，我開始翻垃圾筒，呵呵！學習她，生活品味不是靠金錢堆砌，是用巧心慧意，讓心湧出對萬物萬事的愛惜之情。

「那天的茶，好好喝，很貴吧，你那裡買的？」

那天喝的鐵觀音，是我媽從鄉下「甘仔店」買來的，應該半斤不到一百塊吧。

「心靜，茶回報於人們百倍的芳醇！」

不吃過期的麵包

旅居美國的L，久未連絡，日前寫了依媚兒，黯然的告訴我，與交往三年的男友分手了。信裡，她說，失戀好苦，師父你懂嗎？整個房子都是對方的影像，我的精神快崩潰了。我該怎麼辦？

記得，年輕時，最佩服張愛玲對愛情的氣度。胡蘭成負她，但在胡危難之際，她不計前嫌為胡奔波請命，那非關小情小愛，是對故人的感恩與敬重，謝謝對方給過的溫柔。

「不吃過期的麵包，小心拉肚子；喝冷掉的咖啡，味同嚼臘。」

恩怨輪迴，情愛最令人憔悴，氣蓋山河的項羽，無敵英雄的拿破崙，仍難免為情低迴。

「師父，是不是我上輩子欠了他，才會受他這樣的折磨？」

「佛法是覺悟論，不是債主論。覺悟論，是了透愛情是生命天空投影的雲彩，有時來的是絢爛朝雲，有時飄來一朵烏雲。不論雲是明是暗，因緣的風來到時，雲自然滅去。對方是不是折磨我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感情的跑道上，我們不是來受折磨的，是讓心培養出強壯的體能。」

「師父，你愛過嗎？」

L問了一個無數人對我好奇探究的問題。

「談戀愛數十回的人，往往學的不是忍讓與珍惜，可能是熟稔於謀略的心術。放逐自我，利用對方的寵愛疼惜，以任性驕慢之姿去掠奪凌遲對方的身心。滿溢的我我我，從未注視過對方孤寂的傷口。魚與鉤的愛戀，是怨與恨的血腥輪轉，是喪恩負義的墮落。天堂的門只容許純真的人進入，情愛的純美奧義，只有忘我無我的人才略懂幾分。面對愛，人們學習的應該是謙卑，千萬人，那個人只為你笑為你哭；應該感恩，漂流的年華，那個人的手才游回你心靈的岸邊。我是不懂人間複雜無比的情愛，但我懂：星星為什麼如此愛戀天空，是由於天空的心猶如柔軟的花瓣，它全然納受星星無限的綻放。」

萍水相逢時，請記得，愛可能帶來疼痛，種子出土，迸破時會產生美麗的疼痛，這樣的疼痛是內在新生的必然。

「要感謝對方拋棄你，讓適合你的人有機會出現在你的世界中。」

恩怨不輪迴，感情少打結，愛或許是濁污的泥沼，聰明的你可以選擇繞過去，或在泥地上種桃種李，增添無邊的景緻。

過去的心，不可得，過期的麵包，吃不得，逝去的感情如過期的麵包。放遠處看，人生的情境亦如是，黑夜不過去，清晨怎會來臨；冬雪不落土，春櫻將被掩埋。

一個修煉光潔的自己，等你在無量劫後相遇，勿停駐你眼前的腳步，勇於走過這段荒蕪乾涸，時間魔法師，會還給豐沛勝美之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