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趙怡 永慶慈善基金會董事長
日前有一場「全台眷村反迫遷」的示威行動在台北上演,友人不明其究竟,紛紛來電詢問,我正好一吐胸中塊壘。
三年前,我受南部眷村鄉親之託,參與推動眷村文化傳承,另邀了幾位傑出的軍人子弟一起加入「高雄市眷村文化發展協會」,盼能配合政府既定政策,保存部分眷村的歷史文化,勿使戰時生活的光影隨著竹籬笆的拆除而被世人遺忘。
一九四九年國軍撤退來台,現役軍人約五十餘萬人,分別駐守於前線或本島基地,其配偶子女則被安頓在全省六百餘處社區落戶,是為眷村之起源。一九九六年,政府頒布《國軍老舊眷村改建條例》,欲將年久失修的眷舍分批改建成住宅大樓,並讓原眷戶擁有新宅的產權。對於全體軍人家庭而言,歷史似從此處轉折,一甲子烽火離亂的篇章終於畫下了句點。眷村的父老對於寄居大半輩子的老窩固然難以割捨,也不得不揮淚而去,搬進生冷的「水泥叢林」。
眷村的消失,觸動了人們對滄桑年代的懷想。創作者紛紛以小說、電影、舞台劇、攝影展和報導文學,來追憶早期風雨飄搖中的眷村生態——患難與共,艱苦備嘗,卻又充滿趣味盎然的點點滴滴。幸好眷改條例開宗明義地載明「保存眷村文化」為立法的宗旨之一,遂燃起了我們心中恆久深藏的濃郁鄉情。
當然,我們推動眷村文化的動機非止於重溫兒時情境,更多的成分是著眼於記錄國軍浴血抗敵的史實,以及軍眷家庭共同度過的那段烽火歲月。此外,我們也希望,當初來自於大江南北的眷村居民在台灣多元社會發展過程中,所扮演的特殊角色,能受到認同與尊重。
猶記得民國四十至五十年代,兩岸局勢緊繃,海峽硝煙四起,我們這群眷村的孩子雖然未解人事,卻能從父親經年累月的「缺席」,與母親深鎖的眉宇間感受到國家情勢之險峻,也從此養成了愛國愛家、服從紀律、堅毅不拔、克服困難等眷村人特有的價值觀,在在都屬於值得傳承的固有文化內涵。
協會把首要工作標的鎖定在左營海軍眷區,因為這裡曾經是全台灣規模最龐大、文化底蘊最豐富,且係眼下保存最完好的社區。萬萬沒想到,工作的進展與期待之間,卻有著天壤之遙。
首先,左營在國防部初步評鑑之下竟然名落孫山,而另十三處獲得保留的眷村中,竟然有的早已面目全非,只剩下斷垣殘壁,可見主辦者別有居心。比較合理的推測是,軍方看中左營眷區地價不菲,改建為軍宅出售可獲暴利,故不擬保留之。經過不斷的據理力爭,左營總算補列入榜,部分眷舍免去被肢解的命運。
舊居保留下來,下一步應由國防部與地方政府協調,如何在空洞的建築物中注入社區的傳統元素。協會先後提出集中建置眷村文化館、鄧麗君紀念館、軍眷名人堂、眷村故事定目劇場等文化設施,俾能發揮群聚效應,另請求軍方能體諒少數「釘子戶」抗拒搬遷、堅持終身固守家園的卑微心情,准於在保留園區中居住,但須負起修繕、守護、導覽之責,以真正實現「活化」園區的終極目標,卻遲遲未獲官方回應。最難以理解的是,身為大家長的歷任國防部長對眷村文化保存的呼聲始終置若罔聞,權責單位甚至百般刁難,而高雄市長雖然誠心支持,主事官員卻顯得意興闌珊。
如今,由於時日稽延,致使住戶流失、建物崩頹,往日環境清幽、屋舍嚴整的左營眷村已淪為荒煙漫草、宵小橫行的「三不管地帶」,高雄市文化局乃倉促決定,實施「以住代護」方案,將空屋由一般市民申請入住。此舉完全失去運用原住戶對左營的深厚淵源,與情感以根植固有社區文化的意義。
三年眨眼即過,協會工作收效甚微,而義工們均感心餘力絀。對這群熱心人士而言,推動眷村文化傳承的努力,換來的似乎只是一次切身的體驗:良法不足以自行,在一個失能政府和一批失職官員的擺弄下,小老百姓除了徹底失望之外,也只能徒呼負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