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還伴著我挑燈夜讀的,只有不斷移動的時鐘和光年外凝視地球的星辰。我從小成績就很好,上了高中更是對自己要求,常常熬夜苦讀,咬牙和睡意纏鬥,只求老天爺能看見我的努力,助我順利錄取心中理想的科系——護理系。圖/Vita
凌晨三點,還伴著我挑燈夜讀的,只有不斷移動的時鐘和光年外凝視地球的星辰。我從小成績就很好,上了高中更是對自己要求,常常熬夜苦讀,咬牙和睡意纏鬥,只求老天爺能看見我的努力,助我順利錄取心中理想的科系——護理系。我將護理師視為一個神聖的工作,因為他們替上天看顧受苦的生命,讓恐懼的靈魂沐浴在一片祥和的福音中。
春風輕聲喚醒杜鵑,它們慵懶的綻放,校園漸染上幾抹粉紅。四月如絮的細雨中,我漫步在走廊上,耳機傳來ICRT主播低沉的嗓音,一陣心悸突然攫住我,當時以為只是香片茶作祟,沒想到持續兩個月後我開始焦慮、不吃東西,四肢像有蠹蟲在神經上嚙咬。最嚴重是念書的時候,腳總踢著書桌,能多大力就多大力,刺骨的痛卻絲毫無法阻擋著魔似的行為,很難專注在任何一個文字上。我曾經鍾情於它們,但現在,教科書和考試成為我最深的恐懼。
好不容易撐完期末考,在暑假的庇蔭下,終於有時間到大醫院檢查。透過腦波分析,確診為遺傳性的妥瑞氏症,從出生開始就潛伏著的神經缺陷,因為近期的疲勞和壓力引發病情加重,最慘的是還連帶著憂鬱症。
看診結束,我坐在醫院中庭的水池旁,任思緒隨風飄零。第一次發現,原來太努力也會遭天譴。低頭看著微微顫抖的腳,原來我連路都走不好……水池中有一個笑得很詭異的人,她一聲不響遺棄了我。
暑假隨蟬聲消逝,木棉樹梢的火紅被秋意撲滅。高三開學那天,我以一頭藍髮走進校門,把自己弄成太妹的樣子只為了告訴老師:「我已經不是那個值得你們期望的好學生了。」考試亂猜、不聽課已成常態,老師們都知道我的狀況也不忍心斥責我。別人都在細心梳理羽毛,準備翱翔,迎戰學測,不知道他們此刻的心情是少了一個競爭對手而沾沾自喜,還是為我的墮落憂心忡忡?
爸媽偶爾會問:「要不要把書拿起來念一念?」做父母的往往舐犢情深,可他們不知道,任何期盼都是匕首,劃傷我以為早就麻痺的心,徒留幾道腥紅。每次聽到這句話,我總是躲回房間,戴上耳機,沉重的愧疚感幾乎使我滅頂,無法做回那樣優秀的女兒、學生,是我永遠贖不盡的罪。
好疲憊啊!我想去的遠方沒有病痛,沒有世人瘋狂追逐的功名。「不管妳變成什麼樣子,妳永遠都是我的寶貝。」爸爸的聲音在腦中響起,他眼中的世界多麼美麗,竟將如此醜陋的我奉為珍寶,我要如何忍心奪去他為我展開的笑靨,屈服於懦弱?
弗朗切斯科.佩脫拉克:「我痛恨自己,卻愛別人愛得發狂。」
「中壢火車站到新屋收容所的免費公車/去程九點;回程十六點/每周六」一個月前偶然在網路上撞見這則消息,那個禮拜六我就真的背著背包,自己踏上公車到收容所做志工去了。至今我已經去了三次,去牽那些將被安樂死的狗狗出來曬曬太陽,希望牠們的眼睛能捕捉這世界的更多美好,打包滿滿的快樂上路。
每次到那緊臨海岸線的小小收容所,便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後來我知道了,那是今年杜鵑和木棉都還未盛開之前,洋溢在我心中,想成為護理師的那種熱情。雖然我可能永遠當不成護理師,但可以為受苦的生命奉獻之願,神用命運穿針引線,偷偷幫我實現了,原來祂從未遠離,一如深愛我的父母。我在新屋鹹鹹的海風中,嗅到幸福的馥郁芬芳。
幸福以另一種姿態降臨,美的令人屏息。畢業之後我會去學個技能,然後勇敢踏實的活著,當然,收容所還是要去嘍!當初,有一種愛給我活下去的勇氣,而另一種愛則賜我幸福。總算放心了,縱然千瘡百孔,我對世界還是有這麼一點貢獻。往後的日子,我將依舊負著枷鎖,在死神來叩門之前,不輕言離去。
我只想說,只要有愛,必可尋見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