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傑銘
作家本來猶如一隻吃夢維生的夢獸,他哪裡知道這個夢獸也需要靠麵包生活,而麵包並非終日做夢就可得到的啊!
──葉石濤〈府城之星,舊城之月—「陳夫人」及其他〉
綺麗的時間隨著軍隊的步伐整齊西渡,希望與欲望交融成戰爭交響曲,響徹南京城的天空。一九三七年日本對中國全面開戰,南北兩路進擊,強取豪奪一個破碎而苦難的國家,以豢養大和民族的虛榮與驕傲。
大東亞的勳章別在苦悶的台灣人身上,「志願兵」是一種宣示的姿態,表示對太陽帝國的永遠效忠。從「大東亞文學者大會」到「台灣決戰文學會議」,文學如何為戰爭奉獻成為討論的核心,但隱隱然的,本島的文學場域裡,西川滿的《文藝台灣》與張文環的《台灣文學》有著不同的美學風格,以及不可言喻的瑜亮情結。
一九四三年,葉石濤十八歲時,就以〈林君寄來的信〉刊載於西川滿主編的《文藝台灣》,成為出道時的代表作。正值青春的葉石濤,文字充滿耽美的風格,與《文藝台灣》相近。西川滿在拉攏台灣作家的意圖下,收攏了這一個府城青年,將他納為《文藝台灣》的編輯群。葉石濤也因為〈林君寄來的信〉及其後的〈春怨〉,成為日治時期台灣代表作家的最後一人,這樣的身分註定了他今世與台灣變動的命運相繫,一輩子的文學、文化運動,都為了傳承台灣文學精神,成為日治時期台灣文學轉換到戰後的一線香火。
〈林君寄來的信〉描述的是敘述者「我」,代替好友林君(林文顯)探視在龍崎庄的祖父與妹妹(春娘)。這趟旅程也是「我」與春娘的初次見面,同時彼此也因為這一次的相遇有了曖昧的情愫。此次探訪,「我」是代替林君而來,也由於這一層的關係,祖父與春娘對林君的思念,間接的投射到「我」的身上。
小說情節脫離了戰爭的時代背景,用「蕭索」、「蒼涼」等文字,一筆帶過台灣農村的破敗景象,同時也賦予這樣的景色靜謐與恬適的浪漫想像。葉石濤將自身的生命經歷投射於這一戶農村的人家中,傳統漢文化的家族經歷,與學校的日本、西洋文學教育,都呈現於林氏一家兩代人的身上。
「我」與春娘的感情是本篇小說的敘述重點,在家族長輩有意無意的推波助瀾下,兩人在窗邊所望的遠方,以及思念的林君,共同構築了兩人情感的基石。葉石濤在小說這樣描述兩人的情誼:「恬靜的幸福感春潮般汩汩湧上胸臆」,在大時代的變動中,恍若世外桃源般,將龍崎庄這戶人家的時間,凝結在沒有哀傷的日子。
小說以「我」寫信給林君做結尾,向這位好友、春娘的兄長提出了請求:「春娘小姐使我好喜歡。不太情願地聽從了你的請託,結果卻給我帶來終生的幸福。我會得到一個好伴侶的。文顯啊,我相信,做為她的兄長,你必也絕對贊同我娶她為妻……」
葉石濤在〈林君寄來的信〉美好的結局中,似乎也透露著他對中學畢業後未來生活的期待。一個化身為夢獸的文藝青年,不會料到時代的演進,隨著日本戰爭的失利,變得無法想像。
從夢裡醒來,踏上泥土地,走上台灣鄉土文學的道路,或許是青年葉石濤,不會明白的一條路。
沒有對錯,一切都只是時代下的選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