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進一家叫「老好」的小店,賣的是一些自栩為又老又好的懷舊小物。
圖/陳煌
文與圖/陳煌
我走進一家叫「老好」的小店,賣的是一些自栩為又老又好的懷舊小物。
至少年輕女老闆應該是這樣認為的,而店裡的懷舊小物體積也是夠小的,明清民國的日常雜物,甚至是日據時代的民間小藥瓶,有的是時光已模糊的玩偶陶土,有的是年華還稍艷的食具青花,少數大概是今人的畫作掛在牆上裝飾,櫃上點著幾只類似的仿真燭光,閃爍而有點氣氛地裝飾著整間小店的古樸,所以賣的是一些精緻而小巧的歲月。
然後,我發現擺放櫥櫃裡有一大一小的兩雙金色眼睛看著我,那是兩隻木刻貓頭鷹,用簡潔的刀法形塑牠們靜謐,而悄悄轉過頭似乎還未放鬆警戒的木頭原色胖胖身影,唯獨後現代感的金色眼睛誇張地睜著;再加上似乎刻意營造小店販賣懷舊的感覺而不亮堂的光線氛圍,那簡直像出現在黑夜叢林中一雙雙發亮而神祕的目光。
第三雙金色眼睛,好像才剛剛巡視整座都市叢林歸來,收翼歛身,悄然歇息在小店高高一塊斑駁木架上的偏僻一角,它也睜著一雙大大圓滾滾金光燦燦發亮的眼睛,不動,轉頭仔細端詳這一小店中的歲月林子,那種回望的睥睨,發出金色的,象徵古老貴族的,迷離般的眼神。大大金色被作者有意彰顯誇大的眼神,似乎在努力繼續搜尋那已失去荒野的叢林。
那是一隻隻寫實與誇艷結合的貓頭鷹,深色木質與金色視野的對比,搶眼地卻又在一堆精緻而小巧的古樸小物中,也似乎靜靜地融入那遠古,足以令人懷念的時光色調裡。
在我曾經多年的野鳥觀察中,僅有罕見的幾回在荒野見過貓頭鷹,牠們行蹤詭祕,隱身迷彩,卻象徵一片叢林的生死。有一年的酷寒冰雪天,我在東北農村的清晨露天菜園院子裡,發現雪地一隻凍僵倒臥的貓頭鷹,牠緊閉著眼,好像不再留戀什麼似,可能因為食物的匱乏而讓牠即便守候在鄰近米倉的地方也無濟於事。那是我唯一一次近距離接觸貓頭鷹,牠沒有誇張的金色大眼睛,否則縱使在冰天雪地裡也能輕易找到食物。
距離牠凍僵倒臥的身軀,最近的一片叢林是遠在數十公里外的山區,中間除了分布在廣袤田地厚雪上的幾株伸出枯枝張牙舞爪般的胡楊樹外,在寒冬雪天裡什麼都沒有,聽說原本叢林獐炮雪兔倉鼠和槍響狩獵交織在一起的過去,如今都早已難得一見,我不知道牠是否是偏遠農村附近最後的一隻貓頭鷹,我只知道我捧起牠的身子後,感覺體重意外輕盈,最後我只能遺憾地將牠埋入冷冷厚厚的雪地裡。
貓頭鷹其實並沒有誇大的後現代主義的金色大眼睛,否則牠也不至於在叢林裡或冰天雪地上找不到食物。但就是如此,我們有時需要在牠們消失時永遠紀念牠們,用原色木頭,刻出牠們的形象,唯獨刻意強化浮誇那大大圓睜的金色眼睛,閃閃發亮,悄然歇息在小店高高一塊斑駁木架上的偏僻一角,象徵我們在城市叢林裡還不曾遺忘牠們,宛如牠們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