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嘉雯

《紅樓夢》第三十九回寫道，劉姥姥是一位最擅長說故事的能人！她不僅可以臨時編出動聽的故事，而且還會隨時根據聽眾的反應，轉圜故事發展的方向。同時在這一回裡，作者也寫道賈寶玉乃是一位最懂得欣賞和珍惜好故事的人；因為他的感情豐沛、心思細膩純粹、想像力奇絕，再加上行動力特強，因此將一個簡單的故事，一夜之間轉化為一齣藝術行動劇。

當劉姥姥第二度來到賈府，她不僅帶來新採收的鮮瓜蔬果，還講述了一連串動人的故事。首先她說了一個雪季清晨，農家倉庫裡竟然出現一個抽柴草小女孩的故事。這情景一起首就超越了丹麥作家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因為劉姥姥的故事多了一分神祕的氣息，和懸疑的色彩，令人不住地想要一探究竟。

劉姥姥說：「我們村莊上種地種菜，每年每日、春夏秋冬、風裡雨裡，哪裡有個坐著的空兒，天天都是在那地頭子上作歇馬涼亭，什麼奇奇怪怪的事不見呢。就像去年冬天，接連下了幾天雪，地下壓了三、四尺深。我那日起得早，還沒出房門，只聽外頭柴草響。我想著必定是有人偷柴草來了，我爬著窗眼兒一瞧，卻不是我們村莊上的人。」

賈母馬上提出她的猜測：「必定是過路的客人冷了，見現成的柴，抽些烤火去也是有的。」劉姥姥笑道：「也並不是客人，所以說來奇怪。老壽星當個什麼人﹖原來是一個十七、八歲極標緻的小姑娘，梳著溜油光的頭，穿著大紅襖兒、白綾裙子……」這麼漂亮的美人，會是小偷嗎？曹雪芹說到這裡，突然讓故事戛然而止！

剛說到這裡，忽聽外面人吵嚷起來，有說：「不相干的，別唬著老太太！」賈母等聽了，忙問怎麼了。丫鬟回說「南院馬棚裡走了水，不相干，已經救下去了。」賈母最膽小的，聽了這話，忙起身扶了人出至廊上來瞧，只見東南上火光猶亮，賈母唬得口內念佛，忙命人去火神跟前燒香。王夫人等也忙都過來請安，又回說：「已經下去了，老太太請進房去罷。」賈母足足的看著火光熄了，方領眾人進來。

在我們聽故事聽得正起勁的時候，曹雪芹突然喊停！而且賣足了關子。只聽賈母說道：「都是才說抽柴草惹出火來了。別說這個了，再說別的罷。」寶玉聽說，心內雖不樂，也只得罷了。劉姥姥便又想了一篇，說道：「我們莊子東邊，有個老奶奶子，今年九十多歲了。她天天吃齋念佛，誰知就感動了觀音菩薩，夜裡來托夢說……」這老奶奶念佛得孫子的故事，卻是針對賈母和王夫人說的，它同時又是一筆「橫雲斷山」的手法，暫時阻隔了美人抽柴草的故事，教我們愛而不見，更加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