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純昌 圖／傳影互動提供

什麼是憤怒？經歷什麼會產生憤怒的情緒？遭受屈辱而生的憤怒；被生活困境壓迫而累積在心中如同地獄之火，某天忽然竄出毀滅一切的憤怒，誰不想好好生活，但遭遇多少不公不義的事誰還能夠平心靜氣？

《怒》描述一樁兇殺案件，現場牆上留下怵目驚心用血寫成的「怒」字。一年後，分別在三個地方突然出現來歷不明的男子：在東京的優馬遇到在同性戀酒吧的直人、在平靜小港裡漁夫洋平與他曾從事性工作的女兒愛子遇到的哲也、搬到沖繩的泉遇到無人島中來歷不明的男子信吾。由於憤怒所開啟的連鎖反應，將三條線銜接成一個故事，藉由警方辦案的過程，接納男子們的人們同樣發現了殺人犯與眼前人的相似之處，都遭遇了信任的考驗。

唯有信任能對抗壓力

故事明顯地想要觸及數個不同的社會議題，他們都有著類似的處境，無家可歸者、同性戀、性工作者、替父親償還債務的孩子、眾多沒有固定工作的派遣工人，他們都同樣被他人所離棄，同樣無法獲得愛，在社會上被汙名化，不被社會所理解，被丟垃圾、遭到唾棄、他們是一群被損害者。

小說觸及了沖繩美軍層出不窮的強暴事件，又提到沖繩人的抗議場景，明顯將沖繩在日本中的地位，以及日本受到美國宰制的無力感，凝縮至被美國大兵強暴的女子身上，暗喻日本的國際地位。目睹一切的男孩，卻只能軟腳與事後流淚的無能，同樣透露日本對自身處境的無力感與衍生的憤怒，這種憤怒試圖將社會上的汙名族群容納進來，成為一種憤怒群像，一種象徵，並且產生某種共同體的連結，將情緒向外發散（例如對著大海哭喊），對整個世界進行控訴。

因此，故事強調「信任」的重要性，由於不信任而所愛之人離去，由於重拾信任而愛人回到身邊，重新獲得共同攜手迎向未來的勇氣，甚至背叛信任之人死不足惜，這是某種共同體的暗示：由於我們是受挫的一方，必須互相信任對抗打壓的一方，而美國在這裡就被當成最為明顯的負面形象，純粹惡的一方。

怒總帶著破壞的情緒

事實上，在電影中真正感到憤怒的角色不多：發現自己的愛人並非通緝犯，而自己卻未相信而悔恨萬分的優馬；懷疑自己的愛人是通緝犯而向警方告發的愛子，在知道結果時崩潰大哭，因為無論哲也是不是通緝犯，自己都已經放棄了信任感。電影多半處理的反而是後悔、自責、羞愧，深層的悲傷等情緒。

怒是一種帶有破壞性的情緒，是主動的，對外破壞他人，向內則破壞自身。電影中真正感到憤怒的，或最符合憤怒的形象的，其實只有殺人犯山神一也。電影裡其他的人物都選擇了隱忍他們遭受的暴力，默默流淚，頂多對著無人的海灘大喊，「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而山神一也選擇了反抗這個世界，用破壞性的方式發洩著，破壞人的身體、打碎東西，將這個社會對個體細碎而全面的壓迫用暴力轉譯出來，如同牆上的怒字，形成強烈的控訴。

然而，直到最後，我們無法得知殺人犯為何憤怒，如何展現他的憤怒，反而終是歸咎於犯人的精神失常與失控行為，殺人犯最後仍被當成特例，排除在這個社會之外，而剩下的所有人將自己的情緒宣洩後，回歸壓抑的社會。縱使這部片企圖討論「憤怒」這種深層的情感，但電影的敘事卻諷刺的表示，縱使有再大的不平與憤怒，如果不能吞下去，不能將之融入共同體的「信任」之中，終究會被當成非我族類，憤怒的不平之鳴終究會湮沒在海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