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寶珍

翻開手邊他沒來得及帶走的作文簿，勾起許多引導他練習寫作的回憶，讀著他在溫馨的五月寫那一雙溫暖的手：「親愛的媽媽：祝媽媽母親節快樂！祝媽媽天天快樂！」寫到這裡，他如釋重負滿心歡喜地把作文簿遞交給我，我卻執意退還給他，要求他再多寫一點，他遲疑好一會兒，卻絲毫沒有再動筆的意思，由於知道在單親家庭成長的他十分在意媽媽的感受，於是我提醒他如果只寫這樣，媽媽看到應該不會很快樂吧！果然，他偏側著頭皺眉若有所思後，又拿起筆埋頭繼續寫。

印象最深刻的是練習寫「最愛吃的水果」，看見他很努力地在各種水果中猶豫，卻遲遲做不出決定，身旁同學們還熱切地幫他出主意，好言相勸跟他解釋不是真的要吃水果，最後請他選擇其中一種水果進行描寫，眼前他卻是皺緊眉頭，嘴上一直嘮叨著不會寫，鬧起情緒彆扭。

由於擔心他吵到別的同學，我坐到他的身旁，見他一逕兒搖頭，濃密長睫毛下遮蔭著一潭幽深的眸子緩緩游移，緊閉雙唇卻讓嘴巴刻意鼓起，像一隻灌滿氣體的胖嘟嘟河豚，接著，突然將口腔裡的空氣和著口水一股腦兒噴擠出噗滋作響，雙手握著鉛筆的兩端削鉛筆似地前後轉動，蜷縮的身子整個窩進座位裡，沒睡飽的臉上盡是不耐煩，勉強低頭寫作。

有一回上課，他的情緒顯得十分焦躁，關心他有沒有吃藥，他訥訥地抱怨頭很痛，卻沒辦法說清楚生氣的原因，整個人索性趴在桌面上嘆氣，完全不理會我的安撫開導，直到寫作時間，我堅持要求他練習，他怒氣沖沖寫著心中的抱怨，最後還指責我是很壞心的老師，都不讓他休息。那天下課離開前，我拉著他瘦弱的小手問：「你真的覺得老師很壞嗎？」他認真點點頭，又抬起頭看著我，張嘴大笑開心搖搖頭。

最後一次親師懇談，母兼父職的媽媽一臉愁容與無助，激動感慨：「有時候真的好累！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還要多久？」身旁的他沉著臉一語不發，只是怯怯看著我們，那眼神像蒲公英的種子隨風飛揚，渺渺茫茫飄到很遠的地方。

回望過去和他相處的短暫時光，曾經竭盡心力給予引導，心中自然少些遺憾。不過，後來他沒有再來上作文課，我從隔壁班同學口中聽聞他的近況，他仍然躁動不安，遊戲間喜歡動手打人或課堂上索性趴著昏睡，所以經常因此而遭受處罰，聽到熱心的同學如實轉述，越發為他的處境心疼不已。

一直以來每天在課堂間，總會遇到和他相同特別需要扶持的弱勢孩子，偶爾難免感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然而始終深信成長有如接力賽，祈願他能夠幸運遇見下一個生命中的貴人，陪伴他慢慢走好每一哩路，相信漸漸懂事的他能夠和媽媽相伴勇敢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