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王耀星
二○一一年王耀星與李世濟老師合照。
圖/王耀星
(左起)王耀星、李世濟老師及唐文華合影。
文與圖/王耀星
在兩岸文化交流還不是那麼活絡的時代,當時還在劇校的我拿到了一捲李世濟老師《鎖麟囊》的錄影帶。李老師的嗓音、扮相都好甜美,音韻也非常豐富,這是我對老師的第一印象。
國光藝校畢業後,我保送文化大學戲劇系,同時在大鵬國劇隊搭班,大二那年,中國京劇院來台演出,李老師帶來了很多經典的程派劇目。我有機會在《文姬歸漢》裡飾演番女,能近距離在大師旁邊跑龍套,這難得的經驗覺得像在做夢般。
再次跟李老師結緣是在民國一百年,在北京的長安大戲院《未央天》演出結束後,在觀眾和國光劇團團隊見證下,舉行拜師典禮。通常拜師的程序繁瑣,但李老師說:「就趁觀眾還在,在舞台上舉行拜師儀式,因為一個人一張嘴,觀眾都知道我收了台灣的學生王耀星為徒,這就是最好的廣告了。」老師也沒讓我跪地叩頭,只讓我跟她鞠躬,她的思惟、想法都很現代,穿著也喜歡中式大盤扣的服裝,打扮永遠乾淨、俐落。
唱程派的人應該都會唱《鎖麟囊》這齣戲,但我相信李老師肯定唱最多次、體會最深刻。那一年拜完師後,我留在老師身邊一個月,每天到老師車公庄的家去學戲,她重新為我說了《鎖麟囊》,分析女主角薛湘靈的人物性格:「薛湘靈這位千金小姐是暴發戶的女兒,沒讀什麼書、沒什麼修養。」我聽到這個見解時,確實很訝異,但李老師說得很有道理,「要是一個名門千金,脾氣應該不會這麼壞,這麼挑剔,也不會當眾罵下人,還把不滿意的妝奩丟在地上,發大小姐的脾氣。」
唱腔方面,李老師說:「薛湘靈是個年輕的新嫁娘,所以在表現囑咐梅香鎖麟囊的樣式時,在幕內有大段念白,不應該念得那麼低沉,應該是輕快、聲音放亮些,這樣才像一個十幾歲的年輕新嫁娘。後面因為登州發大水意外,把她們家的財產全部淹沒,瞬間從天堂掉進地獄的薛湘靈,人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是非常低潮的,
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聲音絕對不會是高亢的,一定是低沉的,所以這戲在發大水後,薛湘靈的表演、甚至聲音,都應該起了不一樣的變化。」經過李老師詳細地分析後,我確實對於薛 湘靈有更深入的理解。
再來,李老師特別跟我講了 戲曲節奏的問題。她說:「唱戲,慢板要唱得緊、原板要唱得穩。」 老師一句一句地為我修正,還教我非常重要的氣口,就是在〈春秋亭〉的流水唱完「忙把梅香」,然後偷一口氣,「低聲叫」一口氣唱完,這時觀眾會覺得妳的氣好長,而且一定會給足你掌聲,爾後都用老師教的唱法,果然屢試不爽。程派唱腔高段的地方,就是讓別人聽不出你哪裡換氣的,李老師把她多年的舞台經驗,在舞台上要如何呈現、會有什麼效果,她都不藏私地與我分享,使我獲益良多。
拜師第二年,因為王安祈老師安排我在新舞台唱《陳三兩爬堂》,當我跟李老師報告後,她讓我再到北京去,幫我重新解說唱腔規制。《陳三兩》這齣戲不是程硯秋先生留下的程派戲,而是從豫劇移植過來,由唐在炘老師重新編腔,專為李世濟老師量身訂做的。
李老師嗓子好,這戲的唱腔特別高亢,尤其在公堂裡據理力爭的一段唱腔,更是又快又緊,後面唱到二簧「想不到一別十年杳無音信,想到此處好不叫我寒在我心、酸在我心、惱在我心、恨在我心」,更是層層高,不能換氣的。有老師的學生是最幸福的,老師永遠可以為我們解惑。想起幾年前跟老師學戲的情景,往事歷歷在目。
李老師跟她的先生唐在炘是一輩子的藝術夥伴,唐老師拉琴,李老師唱戲。一直到李老師四十多歲、唐老師五十歲才有了孩子,但不幸的是兒子二十幾歲就因為車禍而過世,留下兩個女兒。唐老師因為太過悲傷,一蹶不振,從此臥病不起。李老師跟我說,兒子走了、老伴倒了,還有兩個孫女要照顧,我不哭,我不能倒下。
那時去找老師,學習到了第三周,我一進老師家門,就發現老師不太對勁,要趕緊送醫院。她說「你大老遠從台灣來,要給你上課。」我說:「老師不要緊,我們趕緊到醫院吧!」到了醫院,護士小姐要我立刻聯絡她的家人,因為李老師心跳檢測太慢非常危險,要立刻送加護病房。李老師堅持不肯,後來我跟她說:「老師您放心,我會一直陪著您,您不要感到害怕。」她虛弱的回我:「您真倒霉。」我說:「老師您別這麼說。」她怕耽擱我的學戲時間,我就跟老師說:「您不用擔心,我會舉一反三的。」老師還幽默地回我:「我不曉得妳還有這本事。」 我與李世濟老師雖然相識不長,但總覺得我們很投緣,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有緣吧!李老師長年飽受糖尿病之苦,最後眼睛、腎臟、心臟都不好,多年來從鬼門關前走過好幾回,她始終放不下兩個孫女,還有終身熱愛的程派藝術,這一次老師終於放下,可以好好休息了。
遺憾的是,李老師的告別式因為我赴美演出,來不及送她老人家最後一程。老師再見了!我會永遠記得您,更不會忘記自己做為一位程派傳承者的責任,我會繼續認真鑽研程派藝術,也不枉李世濟老師與我師生一場的寶貴情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