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梅霞

父親三兄弟，大伯父住三合院西面，我們居東邊，叔父則住在三合院後面房子。三兄弟比鄰而居，雖不親密，卻也相安無事。

一年，父親驚爆逃債跑路。家無存糧，父親失蹤，剛開始，軟弱的母親慌亂地四處尋找，過了一段日子，確定父親不再歸來，母親不得不開始面對家中一群飢餓的孩子。

幸好，家裡還有一小塊畸零地，長著地瓜和地瓜葉，還有一個小山崙，上頭相思樹是大灶使用的柴火。

但是，父親消失，周遭一切也起了變化。一天，母親請過去熟識的長工，幫忙砍一些相思樹的樹枝回家，卻被叔父阻擋。叔父請警察來協助，那年代，警察只相信男人的話，母親與警察爭執，拉扯中，身上衣服都被扯破了。

丈夫不見，小孩稚幼，小叔趁機霸占相思樹林，據理以爭的母親被當成潑婦。驚魂未定的母親好不容易回到家，因為驚嚇過度，蓬首垢面，全身衣服多處被扯破，滿臉驚慌，顫抖著唇，對著家中幼孩，語無倫次地重複著：「我找長工去砍相思樹，你阿叔找來警察……把我的衣服全撕破了。」

接著，因為怕我們這些飢餓的孩子過房偷吃，大伯父把東房通往大廳的通道用磚塊水泥封死。

家鄉再無活路，母親在舅舅的建議下，決定帶著孩子搬離家鄉。搬家那天，母親分配每個人攜帶用具，我負責一只鍋子。一家人帶著不同的東西，像熱鬧的陣頭，浩浩蕩蕩走在通往大馬路的唯一村道。

雖是清早，農家人普遍起得早，我忍不住偷偷轉頭看經過的人家屋子。那裡面有我的堂伯叔，有我們的遠親近鄰，還有我兒時的玩伴，不知為什麼，家家戶戶大門緊閉，只有敞開的窗口，隱隱見到人頭晃動。

一家人逃難般地匆匆逃離我從小生長的、熟悉的、親密的家鄉。母親從此不曾踏進村子一步，只有我年年回來此地，攙扶輪到吃食的阿媽到我們租賃的家。

二十年後，失蹤的父親回來了，二哥問他那塊小山崙的土地權，父親確定是我們這房的。雖獲得平反，卻已是二十年後了，不禁想問：遲來的正義是正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