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玉華

「我先把阿媽放在這裡，我要去市場買菜。」說話的是一位外籍看護工，她舉手指向落地門外的市場入口，示意我，她要去的方向。我接過輪椅的把手，將阿媽停靠在服務台前的玻璃門邊。阿媽有一張可愛的圓臉，眼睛也圓圓的，怯怯地笑著。

看護一離開，阿媽臉色一沉，對我說：「她逮到機會就去逛菜市場，一逛就是好幾個鐘頭，昨天才去基隆找她姐姐，兩人都在做看護，常常相約去玩。」

「妳們常放她假喔？真好！」看來雇傭關係不錯……

「老闆好嘛，好說話！」阿媽憤憤反駁。「老闆不就是妳嗎？」

「我兒子啦！她在我兒子面前一個樣，背後一個樣！」

「我原本想打電話叫復康巴士來接我到醫院，她偏不要，說要推我來。聽起來很窩心，其實是她想一路逛街、買衣服啦。等紅燈的時候，她手機還講個不停，綠燈亮了，還站在原地嘰哩呱啦，我催她，她就故意用力抖動輪椅來嚇我！真的很可惡。」

「妳可以把她的惡劣行徑告訴兒子呀！」「沒有用啦。有一次兒子說了她幾句，她就不高興；幫我做復健時，故意用力把我的手反向扭轉，還不准我叫痛，我一叫，她就更用力。」聽了真令人不捨。我勸阿媽一定要向兒子反映，阿媽只是猛搖頭，抓著我的手臂說：「謝謝妳，說出來，我就舒坦多了。」

說著說著，另一位外籍看護攙扶著一位阿媽來詢問照X光的流程，我安排阿媽坐在椅子上等候，然後領著看護到大廳批價。

等候的過程中，看護告訴我，她來自印尼爪哇，今年三十七歲，已經有一個就讀小五的兒子，留在家鄉由婆婆照顧，先生也在外地打工。她已經有一年多沒回去了，說到這裡，長長的睫毛已經沾上了閃閃淚珠。

我知道她想家、想兒子，不忍心再問下去，趕緊轉個話題：「在台灣生活還習慣嗎？來多久了？阿媽對妳好不好？」她說：「我已期滿回去過一次，這是第二次來。上次也是照顧一個阿媽，其實，老人都一樣啦！要求多、愛生氣、不睡覺、不准打電話……習慣就好。」

雇主老病體衰，有身不由己的痛楚和難堪；外籍看護離鄉背井，有生活的壓力和思鄉情愁。雖然雇主和看護各有委屈和不滿，但只要各自放下堅持，將心比心、各取所需，或許能建立起人間的第六倫：雇傭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