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橋

從小我們就是好朋友，不同的是我小時候是惹事生非的麻煩人物，而他是人人眼中的好學生。

我們彼此的觀念非常不同：

我認為要多多練習才會愈做愈好，犯錯了就厚著臉皮再做一次，剛開始菜菜的，可是會愈來愈好；而他認為，事情就要做到最好，拿出來就要夠出色。

我認為人都會犯錯，我會誤會別人，別人也可能誤會我，所以雖然我被誤會很不舒服，可是想到自己一樣會誤會人就算了，難過一下就讓它過去；他總是盡力付出、盡力討好，當別人誤會他的時候，他會痛好久好久。

我很小就知道自己很努力很努力才會有一些收穫，有一些些的收穫我就非常喜悅；而他不怎麼努力就還不錯，可當他付出努力而無所獲，就會很挫折很挫折。

獎學金、獎狀總不離開他。雖然我也有一些，不過在他榮耀的光輝下，這些都微不足道。

他懂禮貌，嘴巴很甜，長輩們都對他讚不絕口。

卑微的我，怎麼能和優秀的他成為好朋友？

他一個好朋友告訴我，他羨慕我是一個天真浪漫的女孩。

可是有一件事，我非常不理解，就是當他拿出建中的資優數學來請教我，而我很努力地把它解出來，正準備告訴他如何解題時，他卻跑走了，死也不肯讓我告訴他題目如何解。讓我更匪夷所思的是，他接下來拿出歷史地理講義裡一些複雜的東西考我，考到我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他才得意洋洋地離開。

傻傻的我當時莫名奇妙，經過多年後，我才明白過來，他不是要請教我，而是要考我。那時，他正面對自我認同的危機——自己是不是聰明的？連我都解得出來這件事，對他的智能是一種汙辱，因為潛意識裡，他認為他比我優越許多。

我們小時候塑造的自我形象也非常不同：

我實在是不怎麼聰明，別人如果不看好我是正常的，如果有別人看得起我，我就視為極大的肯定，一定把這個肯定記住好好努力。

而他習以為常地接受別人看他是出色的、優秀的，如果有事情讓這個假設失色，他會很痛地默默承受，消化很久，耿耿於懷。

我記得的是別人對我的恩惠；他無法忘懷別人對他的虧欠。

別人對他的稱讚、賞識、驚歎的言語和眼神，一個又一個亮麗的獎項，一次又一次地把他的自我形象堆積成一個非常優越的人，以前我感覺金光閃閃的這些偉大事蹟，原來是這麼的不真實，一次又一次把他帶離真實的自我。他被塑造得好神，而他的內心卻愈來愈脆弱。

他迷失了！離自己愈來愈遠，只是追求一次又一次的掌聲與肯定。

昨天，我去看他，在松德醫院的精神科病房。

經過多年前那次情感的傷痛之後，他就起起伏伏，有時候完全活在幻想的空間，有時活在半真半假的世界中。

在那個世界裡，他變得全然偉大，不再需要討好任何人。

他對我說：「妳給我閉嘴！」「沒有妳說話的空間！」

在那個空間裡，他的偉大給了他許許多多的尊嚴。

這些年來，好好壞壞，一年總有一段時間，他會厭惡吃藥的日子，然後他會停藥，然後……他會進入另外一個世界，這個世界裡他最偉大……

每逢知道這些，我總是好痛好痛，我知道他很善良，常常想要幫助別人，只是心裡有千千結。

想到小時候，我會追問大人：「為什麼亞當、夏娃吃了分別善惡樹的果子會死？他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幾過多年的歷練，我總算明白，那個死指的是隔絕，當我們為了一些事情耿耿於懷，一定要分出個你對我錯，或我錯你對，關係就破壞掉了，關係一旦被破壞就隔絕了。

只是很多事情，不是對錯的問題，是生命的問題。

犯錯了、跌倒了、站起來了，自然就成長了。

如果我們無法避免從錯誤中學習，我們就要學習不要成為一個抓住自己過錯、抓住別人過錯的審判官，而是讓自己成為一個不斷發現成長空間的探險家！

成長空間無數大，探險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