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阮義忠

三峽的傳統菜市場，至今仍有著農業社會的人情與土氣。我雖不負責買菜，卻愛逛市場，因為總會發現一些百貨公司或大賣場不易看到的居家用品，從被單、掛毯到碗、盤、花盆都可遇到花色不俗、價廉物美的。其次，我愛吃的地瓜在大賣場總是成袋成袋地賣，不易碰到大小適中、粒粒硬實的。我挑地瓜頗具心得，貼著手掌心一握、掂兩下，便知蒸熟後的口感；至於甜不甜，就要看運氣了。在大小攤販之間穿梭是我的癖好，只要不趕時間，我就邊走邊看，沿路慢慢逛。買不買是另一回事，能在二十一世紀進出彷彿如上個世紀的市井街坊，感覺真好。

三峽古名「三角湧」，老市場是沿民生街兩旁緊捱的商家廊下串成的，一直到整條民權路，也就是全台保留最好、整修最成功的老街。全長兩百六十公尺的老街建於十八世紀中葉，曾於一八九五年遭日軍焚街，隨後由住戶復建，大正五年（一九一六）開始在日本殖民政府的主導下，由居民自費將傳統屋貌改造成仿歐風立面，以希臘立柱、羅馬拱門及巴洛克裝飾而成；融合了洋樓、日式家紋、漢人文化圖象。二○○七年，西班牙巴塞隆納舉行「全球建築金獎」選拔，三峽老街還因整建成功而榮獲「公共部門暨特殊建築類」亞軍。老街修復得古意十足，但商家陳列的商品了無新意，跟別的觀光景點差不多；號稱全台最佳伴手禮的牛角麵包，三、五步就有一家，比較實，不像法國可頌麵包那樣外酥內軟，我吃過一回就不感興趣了。

閒逛的終點多半止於街口的水果攤。那天，一位沒見過的果販背著自寫的厚紙板招牌「明天初一，買水果拜拜」，大搖大擺地在街上吆喝，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在神態深深勾住了我的目光。實在是很想拍他，但觀其豪邁粗獷的架勢，拿不準他會不會反應過度，硬是忍住，沒掏相機。轉進老街買了包別處難買到的黑金鑽黑膜帶殼花生，回頭又遇上了他。

見他店裡有我愛吃的百香果，靈機一動，朝那堆果子指了指：「甜嗎？」果販板著臉說：「吃了就知道！」我提起網袋掂掂重量、看看皮色：「看起來不錯喔，給我兩袋！」見他臉色柔了一半，我又加一句：「你好有創意，想得出這個廣告詞！」這下子他可憋不住了，笑得像開花，深藏不露的天真與單純全浮上了臉。

「給你拍張照，好不好？」他點點頭，一邊接過內人遞過來的一把零錢，一邊挺起胸膛站定，給了我百分百的信任。人人皆有清淨無染的佛性，此話一點不假。

常有人問我：「攝影要如何與陌生人溝通？」這便是一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