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滿佳

老公生長於鹽水小鎮，大學時北上開啟求學、工作、成家之路，輾轉於台北都會區，逢年過節才回去，但課業、事業的羈絆不旋踵即北返，行色匆匆度過三十載。

去年底正式告別職場，有了閒情慢慢來，過年返鄉前老公突然滿懷逸致的說，要帶我走他年少時走過的地方，認識他故鄉的美。乍聽他語氣異於平日的一板一眼，我有些陌生，這人心裡藏有多少我不知的什麼呢？

武廟義風庇佑遊子

我們展開的鹽水小鎮漫步旅行，第一站參拜武廟，僅管門口石獅鼻頭已風化剝落，仍威風凜凜盡忠顧守大門，和義薄雲天的關老爺裡外相應，護持小鎮安寧，安頓遊子的身心，因此婆婆堅持只要住在外地的家人回來，就得來此上香致謝。

武廟是元宵蜂炮遊行的起點，老公說婆婆相當反對炸蜂炮，她質疑若一夕之間炸掉上百萬真能袪邪保繁榮，為何這小鎮會人口嚴重外流以致如此沒落，老公和小姑從小就贊同婆婆的理念，雖不曾參與轟炸盛會卻不覺遺憾。

糖廠追昔不勝慨嘆

抄小路進入廢棄的鹽水火車站後，老公指著幾乎被泥土掩沒的四條鐵軌娓娓道來：台糖小火車走右側二條，左邊二條是台鐵貨運火車走的，高中時，每天一早五點半搭小火車經過這裡去新營上學。

糖廠外移後火車停駛，軌道被切斷埋入柏油裡，老公撫今追昔，不免感嘆當時的青春年華一塊兒被埋進去，但從台糖遺存高大的倉庫牆面，不難想見當年糖業的盛況，無論如何，這由盛轉衰的歷程，業已存駐老公記憶裡。

八角樓今結構危脆

接著拐進一銀巷，這條長巷位在鹽水人公認為先進繁榮表徵的第一銀行旁邊，老公說是通往鹽水主要歷史地標──八角樓的捷徑，早昔可是人來人往的熱鬧巷弄。如今重鋪新穎的路面，卻喚不回曾經的風光，兩旁精巧的紅磚牆和斑駁的土牆，各自訴說著時代更迭中的得寵與失意，然走完整條巷子竟沒有遇到任何過客，真有說不出的寂寥。

出了一銀巷，歷經百年的八角樓牆面鮮亮呈現，可經不起風霜摧殘，她早成不堪碰撞需要保護的遲暮美人，儘管外貌典雅但已負荷不起訪客上樓的重擔。這樓曾是老公國小要好同學的舊居，沒想到同學卻不到三十歲就一病不起，他淡淡的瞥視著八角樓，要我自個兒去參觀，他在旁邊的冰果店等我，猜想他是怕觸景傷懷吧？

緬懷被遺忘的時光

才跨入橋南老街，老公就示意我看街口陳設古舊的橋南打鐵鋪裡那佝僂的長者。「他是同宗表哥，年輕時是鹽水手藝一流的打鐵匠，常來和爸小酌二杯，近年有些退化。」果然老公親切問候：哥啊！顧店哦！他眼神迷惘盯著老公頻問：「你誰人？」顯然他已活在和老公完全搭接不上的另一時空中了。

望著老宅秀面依舊細緻的花磚，老公喟然而嘆：「無常啊！早年這裡住的都是有錢人，我們哪敢進來。」轉身卻馬上說：別想太多，走！帶你去吃鹽水豆菜意麵。

這一情緒轉折，突顯了老公少見的情緒起伏，我終於明白，這一路上老公不經意流露的物是人非鬢毛衰的失落，緣於這小鎮滿載著深藏他心裡我卻無由得知的鄉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