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孟宗

在當代語脈裡，「不二法門」意指成就事情的唯一途徑。然則，回溯其本，「不二」講的其實是破除執著、無有分別。手邊三民版《維摩詰經》便這樣概括經中〈入不二法門品〉所載，諸菩薩對「不二法門」的詮說：「大抵皆是泯滅種種兩相對立的事理，俾使不起偏執之心。」

就泯除二元對立而言，「不二」和西來的「解構」有相通之處。「解構」不能單從字面理解，僅當作是顛覆既定的論述。在鬆動主流認知之後，還得辨明己論不可盡信。像這樣非彼亦非此，才真得解構之妙。

但是，解構之為思辨，終究無法摒除話語。去除了話語，不僅抹滅了思辨的工具，連思辨本身都無從進行。而佛法之為修行，言語文字也是須看破的迷障。在諸菩薩說法後，維摩詰居士並未再加闡釋，反而靜默以對。「文殊師利歎曰：『善哉，善哉！乃至無有文字語言，是真入不二法門。』」

維摩詰「默然無語」，固然昭顯其修為高深，也表明了語言的侷限。一方面，事理有待語言廓清，但在大智大慧之前，語言倒成了餘物。這一點並不限於宗教。《世說新語》裡，謝安評王子敬為「吉人之辭寡」，相對於「躁人之辭多」。在那個崇尚談玄、品藻人物的年代，王子敬以寡言而獲評為「吉人」，乃三兄弟中「最勝」，也可看出世俗既倚賴語言，又明白語言有所不足。

說來有趣，西方英語教學法派別中，有一派稱為默示教法（the Silent Way）。相較於傳統教法強調文法詞性，教師整堂課呶呶不休，此派則著眼於學習者的領悟。教師不倚賴口舌，而藉助手勢與教具。我在大學裡修英語教學法時，便曾和一眾同學於台下充當學生，看展演默示教法的同學在台上比手畫腳，帶著大家由小道具領會黑板上單字的含意。一時間，頗有世尊拈花、迦葉微笑的意味。不過我忘了問其他人，他們溫文有禮的笑容，到底是出於法喜充滿，還是因為成了丈二金剛。

通俗戲劇電影所形塑的智者形象，更是個個以辭少為高。《星際大戰》中的尤達大師如此。武俠片的大宗師亦莫不如此。可是我不免疑心，這批高人是真的如維摩詰一般通達澄明，又或者只是在藏拙。畢竟，與其張口給當成傻蛋，還不如閉嘴顯得莫測高深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