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煌

在我經常去運動的河濱公園，一邊是流淌的淡水河，一邊是單車專用道，中間有部分路段種植人工草皮，以及分散著幾個小廟宇。這些小廟宇雖不見經傳，但對無論是運動者或觀光客來說，偶爾停下來歇息一下，大概是他們對這些廟宇的粗略印象了。

通常，廟宇伴隨著大榕樹群似是台灣廟宇的寫照，即便這面對著淡水河坐落於河岸的天水宮也不能免俗，十數株垂垂老矣的大榕樹圍繞成一個密閉的樹陰環境，這裡可以有晨間的早操運動，也可以租幾張小躺椅和桌子，再來一杯簡單的茶或咖啡消磨一個下午的無聊時光。但為何還是大榕樹群而不是其他的樹種？這似乎沒有一個較明確的說法或傳說，再者，最早的榕樹喜歡出現在這種土質較溼軟的河岸？在數百年前，當源源不絕的商船從淡水河口一路與風同行，紛紛停泊在這當時熱鬧非凡的大稻埕碼頭時，這些大榕樹群就已經在岸邊占地為王，並眺望著，從此見證一個小小河港碼頭的興盛衰落了？

我帶著不解枯坐在大榕樹群下的路邊，微風掠過樹群的梢頭，搖動著四處從天而降的鬚根，靜靜看著它們在陽光中閒適地與大河相伴，天晴時這似乎是個很值得打盹或發呆的時光，或許也很適合思索一些繁瑣的事，在這安靜的大榕樹群下，閉上眼，應該可以清晰猜測到風移動的腳步，與經常出現在廟宇前大榕樹群廣場的慵懶小野貓腳步一樣，輕巧，無聲無息，躡腳地彷如滑過耳際的髮叢，而試著讓自己的心沉靜安頓下來。

河面在午後的日照下泛著粼粼浮動的閃閃銀光，我無法調色繪下的銀光，當那隻神出鬼沒似的小野貓，又輕巧無聲地由一角的大榕樹群下灌木叢鑽出來，從大榕樹群樹冠濾下的碎陽，就花花地染在牠纖瘦卻靈活的身段上，像迷彩似的讓牠更來去自如又毫不驚動人、在附近畫出自己的勢力範圍。而慵懶的午後時分，空氣中飄著廉價的咖啡香，有些人穿著廉價的吊嘎，瞇著眼半躺在廉價租來的老舊躺椅上昏昏欲睡，桌子上的熱烈碎陽互相追逐著，然後其他人被迫聽著一段從廉價收音機流瀉出來的廣播劇。這讓我一下子又回到記憶中，不是許多的廟宇前廣場，都會有人打開收音機來一段流行歌曲或廣播劇嗎？這樣的匹配就如同廟宇與大榕樹，或是收音機與老人家的結合，然後這四種元素又相互疊加，無形中讓廟宇大榕樹群的空間豐富又形象起來。是啊，午後靜靜的河岸，有熟悉的廣播劇在咖啡香中飄送，幾桌圍坐大榕樹群下的人們，似乎禁不住從河面微微吹拂過來的風而沉默欲眠。

我繼續坐著，不免好奇地盯著那慵懶卻似有所圖的小野貓。自從牠鑽出灌木叢後，就伸直了脖子，以拉長而僵化似的身軀告訴我，牠似乎發現了什麼，接著緩緩壓低身段，小心翼翼緩緩踏出每一小步，所有的風幾乎都在牠謹慎細緻的行動中停止了。我相信，牠的勢力範圍應該包括這小小廟宇方圓百公尺的一切，大榕樹群的廣場自然也在牠巡視的範圍，在這樣的範圍內牠可以隨意躺下來誇張地伸展身軀睡個午後慵懶的大覺，或是面對一隻外來的小狗作出威嚇的警示。不過，現在的牠，似乎對一群野八哥有興趣，這群野八哥圍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對著一條被丟棄的死魚在議論，但顯然死魚才是小野貓的目標。風繼續從對岸的粼粼銀光河面吹過來，吹起了小聲卻清晰的收音機廣播劇的故事，也吹起了一地滿滿劇烈刺眼追逐的碎陽，午後的歲月很閒適慵懶，還帶著一些閒散的無聊，大榕樹的鬚根輕輕擺動著，像催著人們快快入眠。

此時，提振著精神的唯有一群野八哥和那小野貓。我欠著身，才能看到牠的身子已接近野八哥了，接著牠的身影很快竄了出去，野八哥群隨即鳥獸散逃離，獨自享有野餐的牠此時開始審視自己的獵物，這一頓如果牠願意就足可享受三天。我轉臉面對遠遠的河面，銀光刺眼地閃爍著，夏季的臉色依舊顯得酷熱無比。身後的廟宇那方向，這時又傳來卡拉OK的歡唱聲。

廟宇和神祇的關係，以及它們與人的關係，似乎有一段時期以來有了很大的變化，這種關係不再是神祕的神與人的關係，卻似乎已演變成類似親密的家人關係了，所以在廟宇的神祇面前大唱卡拉OK也無關大不敬，反而是給神祇也帶來歡樂，這種源自於人的喜好、再傳遞轉移到神祇，然後又轉回到人的認同，這對應的關係也架構出人對神祇的價值觀，所以對待神祇就如同對待家人時，大唱卡拉OK也就理所當然成為這淡水河岸邊的一種大眾娛樂方式了。這時，大榕樹群下的廣場也就多了一點生趣，多了一點活力了。

風持續吹著，大榕樹群下的鬚根隨之搖擺，最後有了卡拉OK的加入，這樣河邊的午後還缺少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