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雲窗

林語堂是一位很特殊的作家，他的寫作題材與審美趣味經常是既融入時代背景，又超越時代風氣的。在著名的小說《京華煙雲》裡，他描寫曾家的大美人桂姐，便是從一個爭議點上寫起，那就是—女人的小腳。

纏足與天足的分野，正是從近代過渡到現代，畫定新、舊思潮的分界線。

故事中，閱讀過梁啟超《天足論》等新學說的姚家老爺姚思安，他堅決反對給鍾愛的女兒木蘭纏足；不僅如此，姚老爺也堅持不娶姨太太。

可是另外一個思想傳統的家族——曾家，他們是京官出身，也曾盡心盡力解救過被人口販子拐走的姚木蘭，然而曾老爺是娶妾的。

不僅如此，書中還寫到她那美麗的小妾登場時的情景：

「正在這個時候兒，一個身體頎長，骨肉勻停的少婦，從岸邊走上船來……腳很小，裹得整整齊齊的，但是站得筆直，穿著紫褂子，鑲著綠寬邊兒，沒穿裙子，只穿著綠褲子，上面有由黑卍字連成的橫寬條兒。褲子下面露出的是紅色的弓鞋，僅三寸，花兒繡得很美，鞋上端縛的是白腿帶兒。」

林語堂站在新、舊時代的橋梁上，向兩邊看風景。

他稱讚那裹得一雙秀氣嬌小的腳確是惹人喜愛的，因為大多數女人的腳，無論在尺寸上，在角度上都不中看。

「小腳的美，除去線條和諧勻稱之外，主要在於一個『正』字兒，這樣，兩隻小腳兒才構成了女人身體完美的基礎。」

桂姐剛走上船的那一幕，可以說是幾乎達到了十全十美的境界，亦即「纖小、周正、整齊、渾圓、柔軟，向腳尖處，漸漸尖細下來，不像普通一般女人的腳那樣平扁。」

更何況桂姐真是夠高的，頭與頸項都好看，上半身輪廓成溫柔的流線型，顯得豐滿充盈，至腰部以下再以圓而均衡對稱的褲子漸漸尖細下去，最終止於微微上翹的鳳頭鞋尖端。

「看來正像一個比例和諧的花瓶兒，連日觀之不厭，但覺其盡善盡美，何以如此之美，卻難以言喻。」

林語堂走筆至此，乃藉由新時代風氣下成長的少女姚木蘭，帶著羨慕的眼光，來欣賞她眼中所看見的成熟嫵媚的桂姐，進而感嘆道：「一雙大腳，把線條的和諧都破壞無遺了。木蘭第一眼瞥見桂姐的印象正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