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珠芬
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劃破了午後的安寧,電話那頭傳來廠長急促的聲音:「工人威廉的小指頭被機器切斷了!」
這可不得了!我立刻奔向工廠,已有人拾起夾在機器裡的小指頭,開車載著威廉快馬加鞭,直驅倫敦路易斯醫院。斷肢如果在極短的時間內縫回去,有希望復原,但遺憾的是,英國健保一向怠慢不彰,急診處沒有醫生能處理,他們將小指頭放進冰箱,要威廉隔日再來。從此,威廉成了斷指男。
我們台商在英國開公司,一切依法不敢踰矩,有投保完整的責任險,威廉後續的治療、賠償等都有妥善處理,但這是嚴重工傷,不能私了,必須向衛生安全局自主申報。
四個禮拜後,法院寄來兩張傳票:一張告我公司進口不夠安全的機器,另一張告工廠沒有做好安全防護,枉顧工人安全。
我忐忑地拿著傳票去請教公司的律師麥可,希望他幫忙找一位能幹的辯護律師。沒想到,麥可一派輕鬆地說:「這種小case,你們自己去就好了,請律師出庭是很貴的。」
我們在別人的土地上做生意,兢兢業業,就怕有絲毫差錯,如今出了事,萬一在庭上英語打結,聽不懂、說不清,豈不糟糕?公司主管開會後,決定還是要請一位出庭律師,同時指派我和廠長,分別代表進口公司和工廠出庭應訊。
於是,生平第一遭,我成了被告。
依傳票上的指示,我們在下午一點鐘到達地方法院。庭外已有不少人在等候,原來當天下午有很多庭要開,所有的人都在一點鐘到達,沒有排先後時間,我們只能耐心等著。
前面幾庭不外是鄰居吵架、車禍互告等小事,我在外面等煩了,也好奇跑進去旁聽。前頭居中坐著法官,兩旁七位陪審員,兩造激烈辯論著,後面旁聽人進進出出。這法庭完全不像電影裡看到的那樣肅穆安靜,倒像菜市場哩。
等了快兩個鐘頭,終於叫到我們。進去前,律師在耳邊說:「等一下,法官問『Guilty or not guilty (汝知罪否)?』你們就說『Guilty(知罪)』,其他就交給我吧!」
原告衛生安全局派來一位中年女性,短髮梳得高高的,一臉幹練。她用極其嚴厲的口吻指責我們:進口不安全的機器,使用時沒有多加防護,枉顧人命,造成工人終生身心創傷,應予重罰……句句如刀,聽得我心驚膽跳,暗忖不知會被判多重。
接下來由被告答辯。我方律師採哀兵姿態,委婉說明我方的確有疏失,但事後有負起完全責任,給傷者優厚的賠償,並且繼續聘用他。小公司經營不易,資金不多,請庭上從輕發落云云。
答辯完畢後,庭長叫被告起立,厲聲問道:「汝知罪否?」我和廠長互望一眼,小心翼翼地說出了上庭後唯一說的一句話:「知罪。」然後法官和陪審團退席。
等了約莫十分鐘,庭上回席,法官宣判結果。七位陪審員,七票一致認為被告有罪。法官判定進口公司罰三千鎊,工廠也罰三千鎊。
公司總共被罰六千鎊,出庭律師陪我們等了兩個鐘頭,發表約十分鐘辯護,四千鎊落袋。事後,在衛生安全局監督下,機器周圍加一道柵欄,人員設定好機台,離開時必須把柵欄門關好,否則機器電源無法啟動。
威廉康復後,勇敢地回到工作崗位,化身工安天使,對新進工人諄諄提醒,對工廠安全不足之處提出建言。工業傷害損及身心,造成傷者一輩子的痛苦,我們學到昂貴的教訓,絕不容它再發生。也體認到歐洲社會的安定,是建立在對安全嚴格把關,嚴重的懲罰,以及完善的保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