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蔡文騫

有時候仍然會做這樣的夢。

那個夏天，在有兩座迴旋滑水道的泳池，小心翼翼地用腳尖探了探水，慢慢蹲低讓水面浸潤到脖子，扶著磁磚邊緣攀走對抗水體阻力，終於下定決心，吸飽一大口氣，彎頭打直手臂，蹬牆而出，期待就此擺脫重力，自在漂浮。

剛開始學游泳，無比羨慕那些能輕易浮起的人，好像毫不費力仰躺，寫意地如雲朵在天空中流動，優雅擺動手腳，不著力於一切，世界也無從著力於他，自由晃悠起伏。

我喜歡水母漂姿勢，抱膝曲體，放鬆肌肉，放空思緒，池畔的聲音變得遙遠，水面下折射的波光搖蕩明滅，看別人的氣泡一邊融合，一邊上升抵達空氣與水的介面啵聲破掉。

也喜歡浮潛，閉上眼睛，隨波逐流把自己投身像海上的小小浮島，有時被帶離，有時又被推近，回過神來，距海岸已遠，沒有羈絆。

終於學會游泳了，泳技卻無甚提升，面對有浪的海，總是戰戰兢兢，怕被吞噬滅頂。但死海完全不同，十倍鹽度的湖水，能將一切自然地輕輕舉起。

真的無論如何都不會沉沒嗎，向水面投下緊張的情緒、興奮的顫抖、恐怖的回憶，都能被溫柔承載漂浮。

氣溫四十度，太陽無限大，在低於海平面三百公尺的死海上，身體像被湖水的無數雙手捧著，再不下墜。

在夢境裡漂流，俯仰翻身天空和海面之間，暫時感覺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