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佳怡
去看了電影《念念》,故事與其說是對父母漫長且巨大的原諒,不如說是對自己的寬宥。虛實交錯的語句及畫面中有觀眾哭了,聲音細緻而壓抑,卻也有觀眾在暗裡頻頻厭煩嘆氣。畢竟積重難返的鬱結從沒有一致解方。
積重難返的鬱結到了盡頭便是死亡。《念念》後半不停把從小失去父親又突然被通知要當父親的張孝全放在暗示死亡的場景裡。不是騎著機車在狹窄隧道內被卡車緊緊跟隨,燈光明滅;就是在海堤上釣魚卻不停連接海水灌上陸地的畫面。那是尚未成真的死亡、被預言家摺疊至今的過度親密的未來時光。那是說故事人的幻術:不停回溯過往痛苦其實展開的是兩面神的形貌,儘管回到生命根源,但不願離開根源同樣是死亡。
然而這都不是新鮮的事了。例如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艾莉絲.孟若與母親關係糾結緊張,最後沒在母親重病時回去探訪,也沒參加葬禮。在自傳性質濃厚的小說裡她提起這段,說明了自己找不到人照顧孩子以至於錯過葬禮的困境,最後清淡地說了,「我們說到有些事無法原諒,或是某些事讓我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但我們總是原諒自己——而且一天到晚這麼做。」
於是舉重若輕卻又是一生反覆。《念念》裡的張孝全與梁洛施終究從親密尾隨的死亡回到光明,但那是一小時五十九分鐘便會結束的故事。在一生裡,為了存活,我們只能不停原諒,不停從死裡回來。那麼清淡地。
散場的時候,巨大影城外一幢幢巨大商場逼近打烊時間,台北市郊一片空曠的安靜。光影褪去,生活現實從人人心眼湧出,如同電影中虛幻美人魚吐出的串串氣泡,那麼安靜又嘈雜地在墨黑大海中散往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