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路寒袖
一九八五年三月十日,楊逵在二二八事件民間唯一武裝組織二七部隊的部隊長鍾逸人與小說家王世勛的陪同下,北上參加學界為戴國煇教授返台所舉辦的歡迎會,會後,楊逵說想到烏來拜訪一位農民組合謝姓老戰友。
偏僻山區,屋子簡陋,晚餐後王世勛以為可回台中了,哪知兩位老友談興濃烈,好像要把幾十年的心事一口道盡。
十一日,鍾一行三人返台中,楊逵心情很好,興奮地跟小女兒女兒楊碧描述北行見聞。十二日一早,楊碧六點多為爸爸沖泡一杯牛奶,端進房內,發現事情不妙,楊碧看到躺臥地上的父親。書桌上,英文雜誌《Time》、日英辭典、眼鏡如常,但巨人已遠行。
楊逵在二二八事件後,因起草六百多字《和平宣言》,被國民政府關了十二年,他自我解嘲說,寫了一篇全世界最高稿費的文章,意思是:六百多字換來十二年免費吃住穿。令人痛心的是,從日治時代即參與抗日運動的楊逵,被日本殖民政府抓進牢裡十次,但十次才關四十五天,相較之下,何其諷刺。
出身台南新化的楊逵,八十歲的壽命,整整五十年生活在台中,有如文壇聖地的東海花園即在東海大學正對面,他被捕於台中,關進綠島十二年,出獄後依然回到台中墾拓,最後在台中畫下人生句點。
一九七七年三月我有幸搬入東海花園,與楊逵生活了四個月,每天幫他澆水、除草,做些輕便勞動,時間雖短,卻影響我一生,那時我正拒絕聯考,漂泊的魂魄無處掛褡,文學觀陷溺於主義的泥淖,是楊逵為我撥開迷霧,讓我看到寫作的筆應該在哺育我們的土地扎根、冒芽、成蔭。
在花園期間,我做過最粗重的一次工作是到教師新村種樹,社區跟楊逵買了十幾株龍柏,他要我先去挖樹坑。
那是我第一次拿鐵鍬、丁字鎬,一個鐘頭不到,雙手起了水泡。傍晚,楊逵跟著貨車把樹載來,一看我挖的樹坑不禁搖頭,他拿起鐵鍬一個一個幫我「修理」,本以為輕鬆的工作,沒想到並不簡單。楊逵為教師新村種了樹,八年後,他回到這裡,離開人世,冥冥之中彷彿上天的安排。
三月十二日就是楊逵逝世三十周年。
台中文化局提前在三月八日,規畫了追思會。在東海大學、東大附中兩校支持下,校園內整理出一片園區做為「楊逵紀念花園」,大家以種植玫瑰花懷想楊逵,希望這座花園能「永續經營」,不論楊逵的紀念公園能否成形,每年都可來這裡舉辦活動。
活動時楊逵的二公子楊建及親人都到現場,主持人是孫女楊翠,請帖、舞台大圖的設計是孫子、曾孫合力,愚公(楊逵自況)的二、三、四代都到齊了,可謂符合楊逵說的,要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傳承不光只是家族,許多來賓都跟楊逵關係密切,如鍾逸人,或像在七○年代晚期即著手撰寫楊逵傳記《楊逵畫像》的林瑞明(曾任第一任國立台灣文學館館長),還有多位學界教授,作家廖玉蕙、向陽、方梓、邱貴芬等,令人欣喜的,來自台中各高中學生,他們計畫很久了,看見玫瑰花終於在土地綻放。
演唱會的歌手有陳明章、朱約信、邱晨、王信允,前兩位曾在一九九三年紀念楊逵音樂專輯「鵝媽媽出嫁」中參與創作,邱晨與楊逵亦熟識,王信允是楊翠學生,這兩年來,是多場的楊逵演唱會的主力。
玫瑰種下土,就會竄根、抓地,只要細心澆灌、除草,花就會開,燦爛地開,花開就是微笑的世界;世代的傳承何嘗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