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從北京回到台北，總會撥個電話找老友鄭林鐘約見面聊聊天，這次決定長久留在台北後也一樣，但約了半個月之後，才在林鐘的任務工作告一段落後才得見，那就約華山文創園區的咖啡廳喝咖啡。

午後，欲雨，我們還是找了個戶外有篷的小桌坐下，寒暄過後，他開了手機的頁面讓我看幾張圖，那是林鐘自己拍攝的幾張藍天下呈現局部樹林等的美麗構圖。他說，剛剛有朋友要他幫忙做幾個版面的設計，所以就利用自己拍攝的圖片設計了幾個版面，沒料對方說，版面怎沒留白？

林鐘笑了，他只好告訴對方，所謂的留白不是字面上就是在設計的版面上留出真的空白的位置，那僅僅是過去老式所謂留白的設計意義；留白還有另一種意思，就是閱讀意象或閱讀情緒上的留白，同時他也絕非指的是版面上真的留下空白的位置，而是比如攝影圖片上那一大片樹林上空的藍天……

我也點頭笑了，這樣的老式留白觀念，之前我在北京擔任媒體的視覺總監或顧問時，在面對無數編輯或美編的版面設計，所遇到的情形是一模一樣的，我也是類似如此，找圖上課給他們更新觀念的。

我們無所不聊，聊到東也聊到西，他說，有一天老了可以的話就去當長工，這純粹是為了勞動，到鄉下找一家旅店當長工。不用付他任何薪水，他只求對方能免費提供住宿吃飯呵，最好是一個能獨立住宿的房間；交換的條件是，他在旅店中做種花種樹拔草的園丁，或掃地拖地等等各種勞動都行，而自己有空的時間就畫些畫，寫寫字，也就不再多花太多工作上的腦筋，這就滿足了。

我們真是有道一同，我則希望等北京的房子賣掉之後，把家從台北搬到花蓮或台東鄉下去，買個小房子真的退休了，閒來到海邊釣釣魚，種種菜，有空再當當義工把一身的經驗本事傳下去，同時再抽空寫寫書，也就能愉快得過最後的歲月了。

有句話是這樣流行的：年輕不要留白。真是如此嗎？也許見仁見智，但對我和林鐘來說，生活與版面上的留白卻是一種美事。

天暗了，我們起身離開，邊走邊聊著，我有點感嘆地說，這一離開台北就十幾年，如今再回來後，一切過去的人際關係都消逝變淡了。林鐘對著我笑笑說，我們至少是君子之交淡如水啊。

我們最後在一個路口揮別，我緩緩在華燈初上中走路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在車上，我望著閃逝而過的街燈，未雨，有點冬天的寒意，這時我想起君子之交淡如水中的水，這裡的水不就是意味著一種淡卻有味的留白嗎？一種淡淡卻不急躁對待現實人際關係的一種對應態度，像平白的水的滋味，淡淡，有味，留白得不傷及任何人際又能收放自如。也像極了所謂的版面設計上的留白，不光是視覺上，還有心靈意象上閱讀駐守的留白；那更是我們都渴望在最後歲月裡想做的最後一件事，不論是當園丁長工或是海邊釣魚種菜，放下過去一切腦力而追求簡單的勞力，放空，這樣的留白，也才是真正的一種留白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