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玉昌

鼓聲與鈸聲在一片黑底反白字的銀屏裡敲擊得震天價響，這陣突如其來的節奏，有點熟悉，類似法國導演羅曼．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作品裡的元素，唯一差了旋律、只有急捷的聲效，戲院裡仍沒坐定的觀眾，不得不應聲倉皇就坐。接下來一幕幕令人屏息凝視的魔幻寫實畫面，伴隨著計畫性過場的爵士鼓點與無止歇息式的運鏡技法，步步領人驚豔。

眼前看的是一部以探討「人生而為何」為中心思想的電影，藉一位曾經叱吒影壇的英雄巨星，在歲月如流中，不甘淪為過氣演員，傾餘生所有，奮力搏入百老匯舞台劇上，企圖再造風雲的故事。

從《鳥人》（Birdman）這部電影整體布局和呈現裡，觀眾不難看出，是導演阿利安卓．崗札雷．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nárritu）的嘔心瀝血傑作，全片一百一十九分鐘，無疑就是部精采的集體文化整合之作。

遐想與魔幻寫實

片名刻意取《鳥人》對應「超級英雄」，藉此嘲諷業者過度向金錢靠攏，一味地端給觀眾重感官刺激的作品，而啞言失色於現代人淺碟虛無的崇拜。不斷地透過主角人物內心與飾演過的英雄角色對話，這種不安於現實、黯淡的自我始終徘徊在往昔光鮮的本我，形成強烈對比，自然合理化了情節中的超遐想空間，遂雕琢出賈西亞．馬奎斯（Gabriel García Márquez）魔幻寫實的場景。

敘事過程安插了美國簡約主義新小說創始者瑞蒙．卡佛（Ramond Carver）的小說作為戲中戲，任誰都曉得，戲中戲是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身影的折射。而取卡佛名著《當我們談論愛情時我們在談論什麼》（What We Talk About When We Talk About Love）作為劇情張力的延伸，直接又反覆引述卡佛冷峻疏離的極簡遣詞為對白，再再升高了現代社會逐漸脆弱的性格，以及哀憐小民自我邊緣化的意識。

影片藝術價值具體落實在製作上採「一鏡到底」拍攝的貫穿手法，一鏡到底在影史上的首部劇情片，是由驚悚大師希區考克（Alfred Hitchcock）在一九四八年以前衛心態實驗出的《奪魂索》（Rope），那個時代，八十分鐘用十個鏡頭，影片難掩破綻，放映後，希區考克要求業主底卷全數銷毀，致使該片人間蒸發達二十年之久。

這種製作方法嚴格挑戰了創作、演出與觀影三者間的極限，導演與攝影者，在場與場間的時間、空間調度要作精確算計；演員台詞、對手戲一氣呵成，須不吃螺絲，認真、順利地接力完演；觀眾則在毫無喘息的視覺壓迫底下，有耐心地細細看完。而這部電影，某種程度達到了。

夢幻泡影難參透

此外，該片也攤開好萊塢幕前幕後的底層，適量地點出演員的血淚與辛酸，在光鮮亮麗背後，隱藏著不少荒誕與爭鋒。對於專業劇評者，憑藉著自我主觀的價值判斷或者權威驕傲，靠一枝筆，抹殺掉多少傾家蕩產、奉獻青春、付出心血的演員和工作者，影片中多所著墨。

好萊塢永遠是個大競技場，時時上映著衛冕者被新挑戰者取代的戲碼，現實絨幕沒有落過。有一首著名的勸世籤詩這樣寫著：「龍虎相隨在深山，君爾何須背後看，不知此去相愛愉，他日與我卻何干。」影藝圈在激爭的環境下，任何人付出的一切心血，無論成敗，放在時間軸衡量，換得的終究是場夢幻泡影，但易參透嗎？這是一部展現力挽狂瀾的悲歌，論及的不只是站在舞台上的人，其實，也適用於台下的每個真實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