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蜀人趙崇祚所編《花間集》的十八位作家中,除了溫庭筠、皇甫松、孫光憲、和凝之外,幾乎全是蜀地人士。而溫庭筠堪稱花間派的「祭酒」,韋莊則可算是花間派的「散花人」,因為他的詩詞不但在蜀地流行,而且擴散及中原,詞風披靡,猶如天女散花,使南唐二主等詩人,深受感染。
韋莊(西元八三六~九一○年),字端己,陝西人,唐代詩人韋應物的第四代孫,是京城大戶,但到了韋莊這一代,漸趨沒落,家道衰微,加上屢試不第,使得他疏曠不拘,任性自用。
到了中年,又逢黃巢造反,國事蜩螗,民不聊生,他有感而寫了一首長達一六六六字的長詩〈秦婦吟〉,名噪一時。此詩與〈孔雀東南飛〉、〈木蘭詞〉,史稱為「樂府三絕」。
不過〈秦婦吟〉中有些句子誇飾太過,如云:「內庫燒為錦繡灰,天街踏盡公卿骨」,引起了百官不悅,他趕緊搜焚稿件,嚴禁家人流傳出去。
他到了五十九歲才考上進士,後來入蜀追隨王建稱帝蜀中,並代為頒訂典章制度,官居宰相。
鄭方坤《五代詩話》中談他和韓偓、羅隱二詩人是「華岳三峰」,文名遠播,又因為他以一首〈秦婦吟〉聞名,故後人稱他為「秦婦吟秀才」。與「山抹微雲秦學士」、「露花倒影柳屯田」、「雲破月來花弄影郎中」、「紅杏枝頭春意鬧尚書」、「暗香疏影先生」等人齊名。
韋莊的詞,評者極眾,以王國維《人間詞話》謂:「溫飛卿之詞,句秀也;韋端己之詞,骨秀也」;陳廷焯《白雨齋詞話》謂:「韋莊詞似直而紆,似達而鬱,最為詞中勝境。」二人評語最為中肯。
他雖與溫飛卿並肩花間,合稱「溫韋」,但他的詞和溫詞的韻味顯有差別:溫詞寫女性著重客觀上的品貌裝飾,韋詞則較多流露主觀的真情深意;溫詞多以上流社會為體裁背景,韋詞則接近民歌民俗,比較平民化;溫詞首尾含意一貫,韋詞則偶有前後矛盾。
我們比較韋莊他那五闋堪與和凝五闋〈江城子〉媲美的〈菩薩蠻〉聯章體:
和凝的詞五闋前後銜接,一氣呵成,可是韋詞則五闋各立門設戶,且語氣反覆,如云:「人人盡說江南好」,又接著說:「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如云:「如今卻憶江南樂」,又接著說:「此度見花枝,白頭誓不歸。」那麼到底江南好不好?未老歸不歸鄉啊?
史上傳說韋莊在蜀為相時,有一妾美而能詩,甚得寵愛,不料被主子王建以輔導後宮妃子為由,宣她入宮;韋莊無奈,不時思念,填詞敘感。
在鄭振鐸《中國文學史》中說他當時填的是〈荷葉杯〉:「記得那年花下,深夜。初識謝娘時,水堂西面畫簾垂,攜手暗相期。惆悵曉鶯殘月,相別。從此隔音塵,如今俱是異鄉人,相見更無因。」
然而中國文學網中卻說他填的是另一首〈小重山〉:「一閉昭陽春又春,夜寒宮漏永。夢君恩,臥思陳事暗消魂。羅衣溼,紅袂有啼痕。歌吹隔重閽,繞庭芳草綠,倚長門。萬般惆悵向誰論?凝情立,宮殿欲黃昏。」
這兩首比較起來,第二首算比較切題,愛人被君王所奪,只有凝立宮外看黃昏,別無他法。
不過,我們也不必太替韋莊難過,因為根據考證,王建並非奪人所愛的人,何況是他倚重的開國大臣的愛妾?那事件應該只是後人揣摩韋莊的詞意,那麼的纏綿悱惻,因而編出來的一段故事罷了。
韋莊的詞,確是清新雋永,意純情真,順暢通達,平易近人,試看這闋〈女冠子〉;「四月十七,正是去年今日,別君時,忍淚佯低面,含羞半斂眉。不知魂巳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把一個情深意虔、思念愛人的少女,用淺白的詞句,寫得既生動、可憐,更可愛,真令人有「我見猶憐」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