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謝曉筑

在一個大轉彎之後，雙條車開始奮力的爬山，世界的喧囂也在這個時候，被丟在很遠很遠的背後；層層疊疊的山裡面，雙條車一路向上，穿越了雲霧，來到帕黨。

帕黨村在泰國和寮國邊界，是隸屬於泰國清萊府的一個華人自治村。從清萊市搭車到帕黨，一定要搭早上十點四十五分開往汶景縣的公車。公車會在下午一點三十分左右到達。到了汶景，前往帕黨的雙條車，已經在當地的雜貨店前等候。千萬不要錯過雙條車，因為那是一天裡面最後的班次。

我來自台灣，在去年泰國雨季的時候成為帕黨「溫暖之家育幼院」的「家人」。我和一群孩子一起生活，他們叫我「老師」，我則叫他們「小猴子」。這裡海拔約一千八百公尺，是一個有雲海、日出以及日落，如仙境般，美麗的地方。我常常跟孩子說，我們好像神仙一樣，活在雲裡面；可是我們是一群會生氣也會玩笑的神仙。

從清萊市一路奔波，回到「溫暖之家」的時候，我感覺整個身體沾滿泥汙，所以需要馬上清潔。孩子們很喜歡乾淨，喜歡自己身上香香的，和他們在一起，我也變得和他們一樣。

當我把自己洗乾淨後，旅途顛簸的疲倦感也消失了。我看到家裡最小的男孩佳華，在我的眼前晃來晃去，於是又打來一盆水，對他招了招手；就著日光，我們對坐，我拿起洗衣刷奮力的幫他刷腳。佳華的小腳丫還不及我的手掌長，他不喜歡穿鞋子，所以腳丫總是髒髒的。

山裡的孩子和猴子一樣，滿山遍野的跑，穿不穿鞋本來就不重要，只是當下，我想像個媽媽一樣，幫他刷腳。

他的腳丫抓在我的手上，我驚奇的發現，他的腳指頭用彩色筆塗滿了顏色，於是我刷得更用力。而就在這個時候，其他的小孩也開始圍攏在我們的身邊，他們一邊叫我不要幫佳華洗腳，一邊責備佳華把自己弄得髒兮兮。我跟他們說：「沒關係，洗不洗腳沒關係，老師只是想跟你們待在一起。」

其他小孩很誇張的跟我說：「老師，很奇怪耶，老師沒有回來，這裡下了很多天的雨；老師回來了，太陽就出來了耶！」我則哈哈大笑說：「剛剛我在汶景的時候，有遇到太陽公公，我就請他跟我一起上來帕黨，所以帕黨就不下雨啦！」

在帕黨，不論是村民或是孩子，對「老師」都非常的尊敬，他們不會對老師使用第二或第三人稱，永遠都是以「老師」作為指稱；曾經看到小小孩對我說「妳」，而被其他的小孩責備，這是他們的價值觀。在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山上，對師長絕對尊敬的價值觀仍然被保存著；也因為孩子對老師非常尊敬，所以他們會覺得老師不應該幫佳華洗腳。

我幫佳華洗腳，他在其他大哥哥大姐姐的注視下，很不自在。當我宣告清潔完畢，他一溜煙就跑走了，其他的孩子則還在大喊：「噢，老師幫你洗腳，你怎麼不穿鞋。」

帕黨的現況，讓我想到，二十年前我讀小學時，台灣的模樣。和當地的孩子生活在一起，對我們彼此來說，是許多價值觀的碰撞；即使我不在意孩子怎麼稱呼我，也不會跟正在責備小小孩的大孩子說：「沒關係，小朋友怎麼稱呼我都沒關係。」因為這是當地的文化價值。

雖然在孩子根深柢固的觀念裡，並不認同老師去幫佳華洗腳這件事，可是我還是這麼去做，因為在文化碰撞裡面，我只是想表達「我愛他」。我也深信孩子們最終會了解，幫佳華洗腳這件事，不會影響或貶低老師在他們心目中的地位。

今年，雨季又開始了，我已經回到台灣。有的時候，會因為想念他們而悲傷，可是我知道悲傷是不需要的，因為這些孩子的生活觀是樂天、沒有煩惱。如果我因為想念他們而起煩惱，被這些小猴子知道，我想他們一定會笑我，「怎麼像小孩子一樣。」



後記：「溫暖之家育幼院」的孩子們，有一位來自台灣的錢秋華媽咪。這位錢媽咪是「溫暖之家」的創辦人及資助者。近二十七年來，錢媽咪除了讓育幼院的孩子衣食無缺，更期待能夠為孩子注入一些來自台灣的溫柔及文化，這也是我有機會到帕黨與孩子相處的原因。如今，孩子仍舊在成長，依然需要「台灣老師」，期待陪伴，更殷切地期待您的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