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的旅人來自不同國度的醫學生,一進入這條長廊,頓然都安靜下來,靜得連錄音、筆記的聲音也聽得一清二楚,此刻只剩引導解說員的聲音,他指著牆上的遺照,為大家介紹:
所謂「大體老師」,是本醫學院的醫學生,上「人體解剖學」課時,對教學用遺體的尊稱。因為教學遺體是他們這門課程的老師,教他們認識人體的構造與功能,學生有時也會因遺體的性別、年齡,稱呼遺體捐贈者為叔叔、阿姨,或是老爺爺、小弟弟。學生也感恩地認為,將來的行醫生涯,大體老師的精神將永遠陪伴他們同行。大體老師雖然不會說話,但卻以他的軀體,帶給學生豐富的人體知識,所以也尊稱為「無語的良師」。
這是一道沉靜的長廊,無語之語是法語,也是法身遍滿的虛空,未來的此刻,仍然會有無盡的眾生,和他們一樣,會走過這一樣長廊,這是一道生命的長廊,像是在經歷生與死的過程,所謂的生,是一種重生,是在真愛的世界裡重生,而所謂的死,仍相對於重生。
老師仍然不發一語,瞻仰老師的尊容,容顏中有自信和燦爛的光明,於是我暗自和老師對話起來:老師,那是您的眼神,也是您的真心,於是我看見您心底的聲音,無聲之聲,是愛的光明。超越生死恐懼的藩籬,穿越了時光的隧道 我彷彿與您相遇,您用真愛與我談一場生死之戀,您不僅教化那些未來的良醫,也教化了未來只要走過這裡的每一位學生。
走在這條寂靜的長廊上,也許你和我一樣想知道,到底一個醫學院學生,如何面對大體老師的教導?不知道大體老師還會想對我們說些什麼?一些故事,必然要上演在真實的生活中。讀一讀用生命寫下的言語,也許語言可留住了生命的痕跡,我們尋著這軌跡慢慢的前進,讓彼此得以在超越生死的長廊相遇。現在和我們一邊閱讀醫學生的日記和大體老師的遺書,一邊走進這一條寧靜的生命長廊。
〈我終於寫下了一封遺書〉─我從來沒有真正寫過一篇像樣的文章,更沒想到要為自己寫自傳和遺書,不過人的一生中,卻只有一次寫遺書的機會,因此我格外慎重,就像是活著的時候,時間總是不能重新來過一樣,遺書或許可以改上很多次,但真實的人生是不會因為遺書的更改而更改,於是乎此刻,我明白,認真的過生活才是書寫的方法。如果你看了我的信,我第一個希望,你能夠把握人生每一個當下,讓時間用在最有意義的價值上。這樣你才會有本錢寫你的自傳和遺書。……大體老師這是一條穿越時空的生命長廊,我知道我們都會在不同的時空中交會,你我的生命也許會在彼此的天空,留下一片雲彩,然後我們繼續往前走,後人會看見我們的腳印,順著腳印,他們應該可以尋覓到我們曾經走過的路徑,於是我們都不再孤獨,在生命的長廊裡,時空隔離不了生命的對話。就像是「大體老師」生前寫的一封自傳和給學生的信。
一直很想提筆寫出這一學期來,從大體老師身上所學到的東西。然而卻不知從何寫起,因為交織著繁複的思緒,以至於到最後會不會變成流於做作的文學作品,只提供給人欣賞或評論?不過,我後來鼓起勇氣,還是寫了這段心路歷程,那是為了怕自己以後,會忘記這一份真誠的感動,而漸漸麻痺變成自己曾經討厭的那一種│為了薪水而看病的醫師。
記得第一次看見大體老師,是追思啟用典禮前,在幫大體老師洗澡的過程。記得我那時為此,還做過幾次惡夢,也幾次嘗試著想逃跑。因為我的無知,對於死亡這事和其相關的種種點點滴滴,總是顯得笨拙和愚蠢。
一個焦慮的大二醫學生的日記
來自不同國度的醫學生,隨著引導解說員的方向繼續前進,他們走著走著,在生命之旅的步履中,就像是走到了一條穿越時空的生命長廊,他們可能正在思考著生命的價值,也可能和我一樣在心中反反覆覆的和老師對話著,常有人說我們的身體就像一團臭皮囊,不過這團臭皮囊卻讓我們來到人間,經歷一場豐富的人生,如果生命可以化腐朽為神奇,大體老師已將他腐朽的臭皮囊,化成一場感恩的生命長廊之旅,在這裡諄諄教誨。
引導解說員又繼續向大家介紹掛在牆上的老師:
其實大部分的「大體老師」都是普通人,但是通過資料的介紹以及家屬的回憶,一具具屍體都重新呈現出生命的熱力,儘管他們沒有甚麼豐功偉績,但是樂意幫助別人、成就未來的醫生!我們希望這樣的光熱能夠一直存在人間,在學習的過程裡,學生接觸的不只是人體的器官皮肉而已,而是生命的意義與精神。慰靈公祭感恩追思禮,是為感謝大體老師所舉行的儀式,他們的無私奉獻,得以讓醫學系學生每年在「大體解剖」的課程上,有更完整、精確的學習。而醫學院每年都會舉辦慰靈公祭,來追念這些默默、無言教導我們的老師。(待續)
得獎感言
這篇名為「割愛」的散文,紀錄我對生命感動的歷程,想為老師而寫。我用創新的內心對話讀白的寫作手法,假想自己扮演不同的角色,揣摩他們的心境,偶爾在寫作與揣摩的過程中,陷落情境之中,久久無法自抑,就是這麼一筆一句,隨手寫下感動的心情,然後重新組合,與大家分享。
與其說我寫的是文學,不如說我寫的是感動過後的生命。我不知道自己寫的是應該算什麼文學,那只是一種自然從心底流出來的文句,然後將它串聯而成粒粒閃亮的寶珠,而我也終於明白,原來那份對生命的感動,是讓我還能一直對寫作堅持的原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