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宗翰
搬到新家後,每天晚上走進家門前,我一定站在門外,先把大燈打開,然後探頭進去,確定那些貪玩的小精靈全都躲回自己安全的角落之後,才放心地走進自己的家門。我所謂的小精靈,不是《龍貓》裡面可愛的煤炭球,也不是房子裡的地縛靈,而是大家聞之色變的小強(蟑螂)。
在自立門戶之前,我也曾經試圖和牠們和平共處,但我的家人們對牠們卻都恨之入骨,每當狹路相逢時,無論是原始的藍白拖,還是先進的蟑螂屋,全都輪番上陣,儼然是一副小強終結者的姿態。於是,一次次的地毯式轟炸,再加上化學武器無孔不入的殺傷力,讓那些可憐的小精靈們不是魂斷馬桶,就是叼著毒餌回家同歸於盡,卻不會有任何的人道組織介入調查,或者公開審判大屠殺的戰犯。每當這個時候,我的心裡就會湧現一絲劊子手的罪惡感,久久揮之不去。因為就算我不是行刑者,卻也是選擇當個沉默的共犯。
沒想到,那段消極抵抗的日子,最後卻因為一隻蚊子的犧牲,讓我終於打破了沉默。那天,課堂上突然爆出一名女同學的尖叫聲,而且她還從座位上彈了起來,似乎想要躲避什麼可怕的東西。我走近一看,才發現那是一隻早已死亡的蚊子,而她身邊的男同學卻還起鬨說:「踩死牠!踩死牠!」「把牠的腳拔掉!」
我默默地把那隻蚊子輕輕拾起,然後放在掌心,走回講台。在片刻的靜默之後,我用平靜卻沉痛的語氣詢問在場的所有同學:「牠只是想餬口飯吃,你們卻要牠的命?」
此時,學生們試圖以「牠們只是蟲子」或者「牠會吸我的血、會很癢」等理由,來為自己辯解。當下的我沒有否決或批判,而是選擇跟他們分享我另一個生命故事,一個和小強有關的故事。
我跟孩子們說,自己因為家境不好的關係,做過各式各樣的工作,而清潔工作是我最常打的零工。當我有一天在整理垃圾桶的時候,卻發現一隻瑟縮在角落、焦急亂竄卻又無路可逃的小強,那一刻,我並沒有想要擊斃牠的衝動,反而在牠身上,發現了和我一樣的無助和恐懼。於是,我把垃圾桶輕輕放回原位,等待牠躲回自己安全的角落之後,再回過頭去把垃圾桶清理乾淨。
幾乎大部分的人都會選擇殺害這些卑賤又醜陋的小精靈,正如同社會上極少數的人們,會選擇用法條和種種方式去剝削那些底層的人民。這都是同一種價值觀所造成的結果,這個價值觀告訴我們──強者可以凌弱,而弱者毋須被同情。
我拒絕放任這樣的價值觀繼續傳承下去。所以,即便在家人、同事和朋友的眼中,和小強一起生活是件很噁心的事情,我還是會不厭其煩地告訴孩子們:「每天晚上,在家門前的捉迷藏,是我最愛玩的一場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