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楊柳青青江水平，聞郎江上唱歌聲。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還有晴。」這是一首劉禹錫寫的「竹枝詞」。所謂「竹枝詞」，據《樂府詩集》說是「出自巴渝，唐代貞元中，劉禹錫在沅湘，以俚歌鄙陋，乃效騷人（屈原）〈九歌〉，作〈竹枝新辭〉九章，教里中兒歌之，由是盛於貞元、元和之間。」

巴渝邊境的原住民平常用竹枝作笛管、手拍小皮鼓，邊跳邊唱民歌，歌詞不登大雅之堂，經劉禹鍚利用原曲調，另填新詞，居然唱紅了當地，也傳遍了全國詩壇。溫庭筠〈挽歌詞〉云：「京口貴公子，襄陽諸兒女，折花兼踏月，多唱劉郎詞。」

劉禹鍚除了寫下九首竹枝詞外，後來又加兩首，以及〈堤上行〉三首，總共寫了十四首，在七言詩上別樹一格，跟他的那篇〈陋室銘〉同享令譽。

這位大詩人（七七二~八四二年），字夢得，是一位詩人、文學家、政治家、又是醫學家、音樂家，一生仕途顛沛遷謫，多彩多姿，著作極豊，存有詩作十二卷，共六七六首，和元稹、白居易相交甚篤。

白居易嘗說：「彭城劉夢得，詩豪者也！其鋒森然，少敢當者。」明代文學家胡震亨在《唐音癸籤》中也說：「劉禹錫播遷一生，晚年洛下閒廢，與斐度、香山諸老優遊詩酒間，而精華不衰，一時以『詩豪』見推，公亦自有句云：『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蓋道其實也。」可見對他評價甚高。

由於政治理念不同，劉禹錫數度被謫外放，數度復召還京，有一次他回京看到宮庭人事皆非，遂詠一首〈遊玄都觀〉詩云：「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

這首詩受到詩友讚賞，卻諷刺了那批新進的政敵，於是他又被貶謫外地，數年後，宮中人事大調整，他奉召還京任職，乃詠〈重遊玄都觀〉詩云；「百畝庭中半是苔，桃花淨盡菜花開。種桃道士歸何在？前度劉郎今又來。」這首詩大快人心，又使他聲名大噪，眾相爭誦，「劉郎」遂流傳千古。

大家耳熟能詳的一首〈烏衣巷〉，也是劉郎的名作，其中「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一般人常解釋為燕子看到王謝二望族已經沒落，就改飛到尋常百姓家去做窩了，這不是說燕子也會戀富嫌貧麼？其實劉郎的原意並非如此。

據清儒施補華撰《峴傭說詩》中說：「若作燕子他去便呆，蓋燕子仍入此堂，王謝零落，已化作尋常百姓矣。如此則感慨無窮，用筆極曲。」這樣解說，才是真正了解劉郎那兩句詩的涵義。

劉禹錫以詩人的敏銳感觸，對世事自有觀察入微的看法，所以詩中時有獨特的見解，如云：「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尤其是大多數詩人都頌春而悲秋，他卻有兩首〈秋詞〉表達相反的感受：「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其二：「山明水靜夜來霜，數樹深紅出淺黃。試上高樓清入骨，豈如春色嗾人狂？」不能不說他拗得無理。

劉郎一生仕途浮沉，詩名卻高居不墮，最令他傷心的事，莫過於心愛的寵妾被丞相李逢吉所計奪，使他惶惑憤懣，無可奈何。據魯迅輯《古小說鉤沉》中《詳異記》載有是事，說劉郎只好詠〈四愁詩〉七言三十二句抒感，中有幾句感人至深：「金盆己覆水難收，玉軫長拋不續弦」、「鸞飛遠樹棲何處？鳳得新巢已去心」、「雲藏巫峽音容斷，路隔星橋過往難。莫怪詩成無淚滴，盡傾東海也須乾。」讀來令人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