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男老弟拿了一本厚厚的書稿來，要我為他寫一篇短序，一千字左右就可以了。這本書若要認真寫序非三千五千字不可，既然只要短序，就說幾句閒話吧！

　我們是忘年交，我虛長他十多歲，可是我們之間卻有一種很難以描寫，又很有意味的「兄弟」關係：既相似又對比。

　我們都是出身於貧窮之家庭，只是他是台灣南部人，我是山東人。我們都經歷了一個翻天覆地的童年。只是我所經歷的是中共鬧鬥爭，又把我們趕到台灣的驚險歲月，他則經歷了政府來台初期為鎮壓地方不安所採的一些令人驚惶的行動。我們都在艱苦中讀了大學，沒想到在若干年後，竟在博物界相會。我做了自然科學博物館的館長原在我的生涯規畫之外，他是通過考試而成為台北市美術館的館長，也是生命中之偶然。

　也許是這個原因吧！我們都成為文化人了。在社會上的活動也走的是同一條路。我們都寫文章，都擔任過國立藝術大學的校長，但是他在活力上確實要高我一籌。如今他寫了厚厚的一本討論美感的書，這不是我近十多年來一直在寫的東西嗎？我們既是難兄難弟，趣味相投，又在同一陣線努力，弄到後來，好像要互相別苗頭了。

　他告訴我，這本書的第二部分是過去十幾年來陸續寫下的感懷。真的，在我寫美感的那些年，他也在寫，只是我一直在發表與出版，他則寫好放在抽屜裡而已。他的大著的第一部分是近年來的演講稿。大體上說，也是我到處演講，推廣我的美感觀點的時期。為什麼我們的感覺如此聲氣相通，至於完全重疊呢？

　當然了，我們在本質上各自發展，互相沒有任何影響，因此立論是完全不同的。他在骨子裡是屬於藝術與文學界人士，隨時隨地就拿筆畫畫，並題以文字。我在骨子裡是設計與建築界人士，想到什麼就先加以理性的分析，盤算著如何用創意完成構思。所以我們雖在大約同一時期寫出對美感的看法，所寫的內容卻各有千秋。

　具體的說，我說的美感是立基於科學的，是美感的核心。我立意找到美的共識，然後加以推廣。他所談的美感是藝術的，是美的人生的全面，他的目的是要感動廣大的讀者。說起來都是美，實質上卻全然不是一回事。比較起來，我談的美是單純、易懂的，美，就是好看，有點像小學的算數那麼簡單。他所談的美，其實是美學，是深奧而不易了解的，有點像大學的哲學課一樣難懂。這一點，只要讀他「美感」的那一章就明白了。

　我的美是一條線，他的美是一個面，其實有其互補性。美感素養是層層交疊的，我所重視的是基本素養，但在有了基本的美感教養之後，必須能放大美感的效應，使之涵蓋人生的全面。這當然是不容易的，也許需要更高深的學養，但卻是必要的。所以我看到他自美感的經驗談到美的感動與遇合。覺得美的尋求是一生的事業，值得我們仔細的揣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