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看見台灣》帶領我,自高空俯瞰那一畝畝綠油油的稻田,一群群純樸的農民,以及島上的山水美景。
然而,這分純樸終究抵擋不住利誘──人們也猶如《莊子‧應帝王》的鯈帝與忽帝,對著大地之母開膛剖肚,而目的是為創造經濟的奇蹟,為滿足無窮的私欲。自此,當「文明」的象徵進駐這座島,那「我家門前有小河,後面有山坡」的美景,便只能在鬱鬱聲中回味了。
電影的尾聲,我聽見充滿內疚的嗓音唱道:「拿得那麼多,還得那麼少。」而古諺也說:「天生萬物以養民,民無一德以報天。」大地之母以她的乳汁哺育著世世代代、千千萬萬的蕃薯仔子,而得到的卻是這殘酷的對待。
大地之母尚且如此,換成人間之母情何以堪?京劇《天雷報》裡張元秀夫妻,十五年前自清風亭抱回孤兒,將他取名為繼保。夫妻倆節衣縮食,把所有好的都給了這孩子;但十五年後生母出現,繼保見原生家庭乃富貴之家,即拋下老淚縱橫的養父母而去,高中狀元後更拒絕相認。滿懷重享天倫樂的張元秀含悲地唱道:「抱男抱女世間有,愚者愚來賢者賢,勸世人休望來圖報,這報恩只有這二百錢。」聞之,令人酸鼻,終至天怒而雷劈繼保!
步出電影院,對於台灣這沉默的母親,我感到相當慚愧。當年,先民攜家帶眷,橫渡險惡的黑水溝,胼手胝足地來到這裡,她便猶如張元秀夫妻,以豐沛的乳汁哺育我們,長大後我們卻為了「文明」而見利思遷,遺忘了她曾經的溫柔以待,在她的身上濫墾濫伐、予取予求後,再來唾罵傷痕纍纍的她。
記得前些年,國光劇團新編的京劇《快雪時晴》,著墨了王羲之與張容,他們在五胡亂華之際,帶著家族自北方遷徙到南方。南遷後,張容仍念念不忘北伐,而王羲之卻意興闌珊,並捎予張容〈快雪時晴帖〉,隱約地透露有在江南重修家譜,讓後代子孫在此安身立命的念頭。這讓張容相當不以為然,決定北伐後再向王羲之曉以大義,怎奈他最後戰死沙場。
自此,張容的靈魂未曾安息,他穿越時空從唐宋到滿清,最終他到了台灣,在故宮博物院裡聽見一對當年隨國民政府來台的老夫妻的對話。老奶奶說:「每次你一回老家,總想著早點回來!」老爺爺說:「一回老家,我就想自個兒的家呀!沒法子啊!」來到〈快雪時晴帖〉前,老爺爺端詳了一會兒道出:「哪兒疼我,哪兒就是我的家!」是台灣,給了歷經喪亂的人們,安身立命的所在啊!聞言,張容大驚──他終於明白〈快雪時晴帖〉的弦外之音。
台灣,我們的母親,她疼我們、哺育我們豐沛的乳汁,這兒是我們的家;然而,愛她絕非只是口號,也非意識型態作祟。用行動來愛這片土地,哪兒疼我,哪兒就是我的家;我期許自己從隨手做環保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