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人:南方朔 資深評論家
十九世紀英國大詩人雪萊曾經如此寫過倫敦:「地獄如是個城市,它就是倫敦,人群擁擠,也多黑霧。」以前的倫敦,髒亂而多霧,但並不是正常的霧氣,而是燒煤所造成的灰黑大霧。這種情況在維多利亞女王時達到極致。一九○○年,倫敦人口六百六十萬,為世界第一大城,由於家家戶戶燃煤,有一百萬根煙囪,有十萬個燒煤的蒸汽引擎。由於燒煤過度,普通時候黑烏烏的一片,到了冬天,煤灰就凝聚成灰黑的大霧。一九○五年倫敦的名醫H.A.德佛首次用「霧都」這個名字稱呼倫敦。倫敦的霧有很多故事:一八七三年冬,倫敦大霧,人們走路完全看不到前面,很多人都掉進了泰晤士河裡;一八七九年到一八八○的那個冬天,由於大霧,死了三千人;而打破歷史紀錄的,乃是一九五二年十二月四日到十日那一個星期的大霧,死亡人數高達四千。霧是不能殺人,而是形成灰霧的空氣汙染物,它能誘發人的呼吸及心血管猝死疾病。
一個星期的大霧居然可以奪走四千條人命,它震動了全英國人,於是才有了英國一九五六年的「空氣清潔法案」,嚴格制止燃煤,改燒瓦斯。到了一九七二年,倫敦空氣中的二氧化硫量整整少了百分之九十。由於「霧都」這個稱號已不再有可怕的死亡意涵,今天的人再說起倫敦是霧都,就反而多了詩情畫意的聯想。
前幾年,美國喬治城大學外交學院歷史教授麥克內爾(John McNeill)出了一本重要的著作《太陽底下有新事:廿世紀環境史》,該書主要是從人類物質文明進步、破壞了自然環境,然後人文展開轉型、克服危機,讓人與自然的遊戲可以一直玩下去的角度:敘述人類最大的那部歷史。書中提到倫敦由致命的霧都,轉型為美麗的霧都,就是個好經驗,倫敦的轉型依靠的是政府的決斷,以及用瓦斯替代燃煤的正確選擇等。
書中又提到日本戰後由一個汙染大國轉型為低度汙染的例證。戰後日本在經濟奇蹟的階段,汙染也極嚴重,但日本政府及產業界卻能密切合作,例如提高能源效率,例如一九八三年日本礦業和製造業所使用的能源只有一九七三年的三分之一;日本的汽車業一九七八年推出的新車型,它所排放的廢氣只有一九六八年重型的百分之十。這些例子都顯示了,在不影響成長及生活品質的前提下,是可以透過研發和創新來減少汙染的。
而現在,顯然已到了中國應該環境轉型的時候。在改革開放前,中國貧窮,貧窮社會的特徵是髒亂,但不是汙染;而中國開放後成了新興的發展大國,這時候它的特徵就像以前的利物浦和倫敦一樣,汙染開始嚴重,各種施工和國土破壞所造成的揚塵,燃煤所形成的煤塵,工廠所排放的廢氣,在中國尤其是汽車爆增的揚塵和排氣。這種空氣汙染有大量的化學懸浮顆粒,它是光霧、酸雨等的主要來源。近年來,世界上已興起許多「新霧都」,而中國正在迎頭趕上。二○一三年到二○一四年的這個冬天,中國各大城市霾害嚴重,空氣品質惡化,它絕非只是短期的季節性現象,而是長期的社會結構所致。中國已到了必須環境轉型的時候。我們不能像倫敦一樣,非等到一場大霧死掉四千人,才知道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