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外甥女最近在匈牙利找到了工作,她母親跟著去了一趟布達佩斯,幫她以半貸款的方式在當地買了一間小套房。「她會在那兒定下來嗎?」我問。「大概吧,在波蘭找不到工作。」丈夫回答。「她在匈牙利做什麼?」「銀行客服,那家銀行專門服務外國人,當地有很多波蘭客戶。」「可是為什麼選匈牙利?」「她男朋友在那裡啊,妳忘了?他喜歡下西洋棋,我們去年還買了一套中國象棋給他。」
雖然一開始有點回不過神來,但是我對外甥女去布達佩斯工作定居這件事,是頗為興奮的。這表示,也許以後我們有機會去匈牙利探望她,可能會認識她的匈牙利朋友,從當地人眼中更深入認識這個國家……
我對匈牙利的迷戀,從很早以前就開始了。我念國中時就讀了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惡童日記》和《昨日》,高中休學後開始看藝術電影,第一部就是米克羅‧楊秋的《匈牙利狂想曲》。在英國念戲劇時,我看了當代舞團A r t u s的作品《諾亞三部曲》,驚為天人,當下認定不會有比這更棒的劇場。我喜歡聽Fel i x L a j ko的小提琴演奏,也看A n d reK e r tes z的攝影。
我曾經認真地想去匈牙利留學,學習匈牙利語。經過一番掙扎後,我選了波蘭和波蘭語。這樣的選擇不是因為波蘭語比較容易,或者我比較喜歡波蘭,而是當時我對匈牙利的認識依然太少。比起我較為熟悉的波蘭,匈牙利像是個隱沒在黑霧中的國度,充滿陌生和不確定,帶著絕望和死亡的氛圍(著名自殺聖歌〈憂鬱的星期天〉就是從匈牙利來的)。這氛圍吸引著我,同時也令我害怕。
結婚後,我鼓起勇氣拉著丈夫一起去匈牙利旅遊。二月的布達佩斯埋在雪中,下了火車,迎接我們的是大批的鴿子和抽菸的人們(我從來沒看過其他地方的火車站可以抽菸)。我們乘坐歐洲大陸最老的地鐵在城市穿梭,看到了輝煌的布達城堡和國會大廈,也看到了無家可歸的街友。和波蘭比起來,匈牙利的現實條件是更為艱困的,這一點,就連我們這樣的觀光客也能從物價和街景中感受得到。
不過,就像所有活過鐵幕的東歐人,匈牙利人很懂得苦中作樂。《昨日》中有一段文字,描述匈牙利流亡人士因絕望而相繼自殺。本地人嘲諷「你們這些外國人一天到晚在辦葬禮,買花圈」,敘事者回敬:「我們盡可能娛樂自己。」
在一次訪談中,有人問匈牙利電影導演貝拉‧塔爾:「你的電影很詩意,然而你鏡頭下的匈牙利卻看起來很醜陋,充滿了殘忍黑暗的現實,請問你為何這麼處理?」貝拉‧塔爾笑了笑說:「這就是我的國家。」
醜陋的國家,美麗的國家,都是匈牙利。希望外甥女在這個國家,可以找到立足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