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唐代天寶年間,詩人崔顥暢遊武昌,登黃鶴樓,遠眺近望,一時興起,詩思泉湧,索筆沾墨,在牆上題下了一首七言律詩〈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睛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這首詩跟其他的詩混題在黃鶴樓的牆壁上,起初並未引人注意,直到詩仙李白和朋友來到黃鶴樓遊覽,非常讚賞四周的風光,友人請他題詩留念,李白執筆一一觀看題在壁上的詩句,讀到崔顥的那首,禁不住大為欣羨,因為他所運思的寫景句子已被崔詩先用了,只好放棄題詩的念頭,隨手寫下兩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擱筆而去。
李白那兩句詩引起了眾人對崔詩的注意,一時宣揚開來,原先就頗有名氣的崔顥,這一下更聲名大噪了。
崔顥(七○四——七五四年),汴州(今開封)人,唐開元十一年進士及第,累官司勳員外郎。
少年時就有詩名,但是詩思浮艷,如「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妝罷含情坐,春風桃李香」等詩,被當時書法家左拾遺李邕叱為「小兒無禮」;再加上崔顥又愛博、嗜酒、好色,四易其妻,因此當時他的風評並不好。
中年以後,詩風丕變,骨氣凜然,如〈長安道〉:「莫言炙手手可熱,須臾火盡灰亦滅;莫言貧賤即可欺,人生富貴自有時」;又如〈古遊俠呈軍中諸將詩〉:「仗劍出門去,孤城逢合圍;殺人遼水上,走馬漁陽歸」,完全一反年輕時的旖旎之態。可惜天不假年,五十歲就亡故,留下五言、七言詩四十三首。
在崔顥的詩作中,當推〈行經華陰〉一詩最有氣魄,也具哲思;另〈長干曲四首〉,饒富人情味,很有小品文的意境,如其一「君家住何處?妾住在橫塘。停舟暫借問,或恐是同鄉。」用少女的口吻運句,天真純潔,讀來另有一番滋味。
至於成名作〈黃鶴樓〉一首,被李白一提,更是膾炙人口,宋儒嚴羽在《滄浪詩話》中就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顥黃鶴樓為第一」;清儒沈德潛在《唐詩別裁集》中也力讚〈黃鶴樓〉一詩,說:「意得像先,神出語外,縱筆寫去,遠擅千古之奇。」把崔顥這首成名作評價得很高。
李白除了在黃鶴樓題下兩句詩捧崔之外,後來在南京又吟了一首〈登金陵鳳凰台〉詩,據高步瀛《唐宋詩舉要》云:「太白此詩全摹崔顥黃鶴樓,而終不及崔詩之超妙,唯結句用意似勝。」可見不少學者都公認〈黃鶴樓〉一詩的優勢。
不過,歷來也有不少方家批評〈黃鶴樓〉一詩並非好詩,原因是該詩格律對仗不工整,疊字和重複句太多,有失詩的完美性,如詩中用了三句「黃鶴」,三句疊字;「悠悠、歷歷、萋萋」,這在一般律詩中是很犯忌的。
沒錯,崔顥的詩就是喜歡用重複和重疊的字句,成為崔詩的一大特色,如果說這是詩作的缺點,但成為他獨特風格也未嘗不是優點,舉幾句例子來看:
〈渭城少年行〉:「雙雙挾彈來金市,兩兩鳴鞭上渭橋」;〈行路難〉:「雙雙素手剪不成,兩兩紅妝笑相向」;〈入若耶溪〉:「事事令人幽,停橈向餘景」;〈相逢行〉:「出入千門裡,年年樂未休」;〈七夕宴〉:「長安城中月如練,家家此時持針線。」
此外尚有「盈盈、歲歲、行行、時時、紛紛、朝朝、去去、草草、萬萬」等等疊字,幾乎每首詩都少不了疊字,尤其是「悠悠」、「翩翩」,在四十三首詩中,就有七首用它,人們批評他在黃鶴樓詩中疊字句太多,其實那正是他的專長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