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克拉科夫住的地方靠近一個養馬的牧場,假日散步,經常會帶小孩去看馬。
自從第一眼看到這種長鬃毛、大眼睛、會用四條健壯的腿跑來跑去的生物,兒子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牠。他會咂舌頭模仿馬蹄的聲音,還會三不五時來一聲「?哈哈」。有一陣子「?哈哈」成了馬的代名詞,連我們都會這麼哄他:「乖不要吵,明天帶你去看?哈哈。」
兒子的衣服上要有「?哈哈」,看的卡通裡要有「?哈哈」,買的玩偶一定得是「?哈哈」,而去動物園逛,當然是去看「?哈哈」的……
對於這樣愛馬成痴的小孩,克拉科夫的老城廣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因為在廣場一側,就像是排班計程車一樣,排滿了一輛又一輛的馬車。
這些馬車當然是觀光馬車。畢竟,這不是以薩‧辛格筆下十九世紀的華沙,馬車像計程車一樣滿街跑。而坐上馬車的觀光客除了擺姿勢拍照,也不會像盧布林的魔術師那樣邊坐車看風景,邊騰出時間來思考命運。
布魯諾‧舒茲也是一個對馬及馬車有狂熱的作家。在給維凱維奇的信中,他寫道:「從六七歲開始,我的畫中就反覆出現一輛馬車,它的棚子豎了起來,帶著明亮的燈光,從黑色的森林中駛出。」
馬車的形象在舒茲的藝術及文學創作中不斷出現,它是帶來主角初戀情人的使者,也是引領他通過深秋森林的移動旅店。在〈鱷魚街〉上四處奔馳著無人駕駛、只由馬拉著跑的馬車,而在〈肉桂店〉中,當少年漫遊了一整晚,一輛馬車帶他走上山坡,讓他看到夜晚的星空、雪地、銀蓮花,充滿了春天的氣息……
馬車是浪漫的。我媽媽看完老片《翠堤春曉》(T h e G r e a t W a l t z)的時候應該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會在幾年前來波蘭和我們一起爬山時,說她要嘗嘗坐馬車上山是什麼滋味。
和我們一樣,媽媽在坐上馬車十分鐘後,就很清楚意識到電影和現實的落差。沒了銀幕,我們和馬之間沒有任何距離。於是,那些在雪地中熱騰騰冒煙的馬糞所散發出的氣味,也就有如3D特效一樣直接飄到我們面前。
下山的時候,我問媽媽要再坐一次馬車,還是在雪地中走八公里的路下去?媽媽毫不猶豫地選了八公里。
後來過了一個半月,我才發現,在雪地中踩著溼溼的鞋子走路下山的時候,我已經懷孕了(也許這是為什麼我兒子這麼喜歡馬,又喜歡激烈運動?)。
這次回來之前,我本來擔心:台北都沒有「?哈哈」,我兒子要從事什麼休閒活動呢?
後來證明擔心是多餘的。有一次,爸媽假日幫我帶小孩。我打電話問候他們的情況,聽到背景很吵,於是問他們在哪裡。
「我們在松山機場看飛機啦!」我爸爸在電話中吼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