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詞人李之儀,出外任官,與妻子相隔兩地。在無法相見的日子裡,在輾轉難眠的深夜裡,他寫下了「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的詩句,向妻子傾訴相思。
這分深情,不僅讓在家鄉倚閭而待的妻子如見曙光,也為將來的重逢增添盼望。因為愛,所以我們願意體貼對方的心情。
仲夏午後,他搭了很久的火車,來到與她相約的車站,卻不見她的蹤影。他撥了電話給她,她卻直言正與朋友煲電話粥,他問:「還要多久呢?」她不耐煩地說:「再一下下啦!」於是他在候車室,呆坐快一個鐘頭,隱約感受到一個不祥的兆頭。
颱風來襲的深夜,新聞報導她住的城市,行道樹被強風吹得東倒西歪,他擔心她的安危,撥了電話給她;然而,任憑電話徹夜地響,她就是沒接,為此他整夜都無法成眠。
天亮了,看著一幕幕滿目瘡夷的街道畫面,他擔憂的指數也逐步攀升,於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撥一次,結果不是沒有接,就是關機。這樣的情節持續了半個多月,她依舊杳無音訊。
在感情的世界,情人的體貼應該是令人悸動不已的,豈可任意踐踏?此刻,他驀地想起《紅樓夢》第三十四回「情中情因情感妹妹」寫道:寶玉因為「不肖種種大承笞撻」,皮開肉綻後躺在床上靜養,哭得「兩個眼睛腫得桃兒一般」的黛玉特來探望,寶玉卻強展歡顏地說:「你又做什麼跑來!雖說太陽落下去,那地上的餘熱未散,走兩趟又要受了暑。我雖然捱了打,並不覺疼痛。我這個樣兒,只裝出來哄他們,好在外頭布散與老爺聽,其實是假的。」
這便是寶玉的體貼,體貼黛玉的冒暑前來,體貼黛玉的不捨心情,如此地將你心換我心,故脂硯齋評曰:「有這樣一段話,方不沒滅顰兒之痛哭眼腫。」
而第三十六回「識分定情悟梨香院」也寫道:梨香院的戲子齡官,身體微恙,賈薔要去為她尋大夫,齡官喝道:「站住,這會子大毒日頭地下,你賭氣子去請了來我也不瞧」,賈薔聽了只得乖乖站住。一旁的寶玉聽了不覺痴了,頓時領會了那日在荼蘼花架下畫「薔」的女孩,原來是齡官。
脂硯齋據此評曰:「點明。」點明了薔齡之間的情愫,也點明了齡官的體貼,體貼賈薔的有心,她深知賈薔是愛她的,所以她更不能如此地任性,恣意而為。
曾經有過一段愛戀的他,面對此次的失落,他不再像從前,找朋友吐苦水,抱怨情人的狠絕,或者像丟了魂般的稻草人,在憂鬱中慘遭滅頂;反而是提振起精神,將日子過得井然有序,因為他明白了──當愛已成往事的時候,體貼也勢必隨之風流雲散;沒有體貼的愛戀,留著又有何用呢?
不過,這算是不告而別嗎?如果是,他也心存感謝,感謝她以安靜的方式結束,沒有口出惡言,也沒有非理性的行為,那麼就當作愛燃燒後,所留下的灰燼吧──不告而別,是最後的體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