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座島之間
一九七七年,施叔青離開台灣,到了香港,任職於藝術中心亞洲節目部策畫主任,她開始學習亞洲各國的文化。她對於戲劇的認識,始於歌仔戲與平劇,但在香港,她開始接觸了日本、韓國、印度等亞洲其他國家的戲劇與表演藝術。
如日本的「尺八」,其實是承自中國古典的樂器「簫」,它具有中國的淵源,但在這一千多年來,其實也漸漸衍化成日本民族的文化了;又如韓國的「面具舞」,它原來和祭祀活動有關,舞者衣著有著長長的水袖,袖子中間其實是不剪開的,那是一種儀式性的祭典,飛舞時飄逸美麗, 施叔青說,後來在漢代的陶俑裡也看過類似的模型。
在這樣的機緣下,施叔青對於東方的文化有了一定的了解,也覺得這些千年不變的古代文化,一定要保存,中國人常說要創新,於是就把老東西給丟掉了,這是不對的,「這一定要呼籲!」她堅定地說。
那些年,在香港的時光,施叔青覺得一定要將文學帶進藝術中心裡,這也算是一種創作者對於文學發展的使命,於是,她請了一些香港與中國大陸的作家在此開設寫作班。時值文革初結束,許多作家寫了所謂的「傷痕文學」,她在香港看了這些作品,心中非常難過,常常邊看邊哭。從一九七九年起,她開始在中國各地四處遊歷,因此認識了許多當時著名的作家,例如莫言。
施叔青與莫言時有交流,友誼深厚。莫言那時正在寫《透明的紅蘿蔔》,而她那時在北京租了個房子,作為進行作家訪談、寫作報導的寓所,莫言有空就會來找她餐敘。
她憶及,有一年元宵,她與莫言一起在北海看花燈,橋上花燈如流,燦然眩目,那天晚上讓施叔青非常難忘,她就這樣跟著莫言瞎跑亂走,走入時代的心靈,跑出了一段珍貴且無可取代的生命經歷。
她與作家們聊文學,「其實台灣的詩人,對於中國大陸作家的影響很大!」施叔青睜大眼睛說著,像是顧城就曾告訴她,台灣的詩人非常優秀。然而在小說的部分,中國詩人因為有了特殊的文革經驗,他們所寫的內容,常使得沒有此經驗的自己感到震撼。施叔青因此好奇、想了解更多歷史的故事,她開始自己策畫,選定了一些作家,到上海、湖南、北京等地採訪他們,這真的是一件吃力的工作,但她覺得她有必須記錄下這些人事的使命,想要進行一個海峽兩岸的交流,讓大家了解中國作家在做些甚麼。
與藝術為伍的生活
橫山綾子形容沒有丈夫、女兒在身邊的生活是寂寞的,「一種燦然的寂寞,之所以燦然,因為可以欣賞不同季節的花在陽光下變化的顏色。」
──《風前塵埃》
《風前塵埃》中的橫山綾子雖隨丈夫來台工作,卻因不適應環境而後獨自返回日本生活,著迷於精美織錦綢緞的她,喜愛生活在一種處處與藝術為伍的世界。而施叔青的旅居生活,亦可說是片刻不離藝術欣賞。
她現在住在紐約曼哈頓街上,林肯中心在六十三街,卡內基音樂廳在五十七街,現代美術館在五十三街,等於居住在紐約最頂尖的文化圈子裡,也因此有了地利之便,常常有機會能進行藝術上的欣賞與陶冶。以前的她很喜歡戲劇。最喜歡光臨林肯中心的大都會歌劇院。施叔青尤其欣賞歌劇,認為歌劇的表演包含了聲樂、指揮、布景、劇本、燈光等,這些都是綜合的藝術,歌劇是最完整、最能夠表現藝術的表演形式。
不過,施叔青認為,「音樂」更是所有藝術形式中最引人入迷的,「因為它很抽象,怎麼詮釋都可以」,她非常欽佩古典樂作曲家,像是巴哈、布拉姆斯、蕭邦等,都令她讚嘆不已。
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旁邊,恰好有一座與表演藝術相關的圖書館,因為研究所主修戲劇的緣故,再加上過去也有研究歌仔戲、平劇的經驗,她開始研究西洋的歌劇。
中國傳統劇場以演員為主,所以我們常聽聞有「四大名旦」之說,西洋的歌劇也大多是以演員、歌唱家為主的劇場表演。是故,若要了解一齣劇,就必須了解它總共被多少演唱者詮釋過,並分析每位演唱者對於同一角色的演繹狀況。
有一陣子,施叔青常跑圖書館,著迷地找尋資料,並借了DVD仔細比較,雖然花了很多時間,卻非常有意思,彷彿將整個人浸淫在音樂之河中。
施叔青曾在過去的一次受訪中說道,「創作好像在爬山,沒有達到巔峰的那一刻,我不可能滿意自己的作品。」這些年來,她對於香港、台灣歷史的關注與投入,使得她的小說創作愈來愈養大讀者評論者們的胃口。閱讀她的文字,彷若透過凝視過去,而進一步得到救贖,經由「追史」,而重建自己的「生命史」,選擇一種靜好的生命姿態,續於現世長河中奔流。
她不諱言,「朋友說,妳再來要寫紐約三部曲嗎?我說我寫不動啦!」施叔青笑著說。兩千年,她回到美國後,其實從沒想過以英文在紐約創作,進而進入西方文壇的活動場域;因為中文是最能寫到她內心世界的語言,她僅是以一種外來人的角度來觀察紐約的生態,「我覺得這樣蠻好的,生命就是要這樣過的吧!」
在《三世人》中,她如是寫,「語言文字所營造的舞台是永恆的」,而我們也期待,這位永恆的台灣作家,如何援筆引領讀者們,邁向永恆的文學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