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吳德亮
記得早年有個電視廣告說:「肝若不好,人生是黑白的;肝若顧好,人生是彩色的」。從茶藝出發,投入竹雕創作的李國平,從早年為保留竹器本色,而清一色使用透明大漆雕塗的極簡茶則,蛻變至今日以繽紛色彩,創作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茶則,其中的轉折引人好奇。
話說李國平跟隨茶藝名家李曙韻習茶多年,稱得上「人澹如菊」的大弟子,竹雕則習自老吉子鄭添福。但我首次看到他的作品,卻是在麗水街的三古手感坊;當時是二○○九年,他剛好結束在人澹如菊台北會所舉辦的首次個展,將壺藝家三古默農收藏訂購的一套茶則茶匙送抵。儘管只是匆匆一睹,且雕工與創新表現上並無驚人之處,但為竹器茶則塗上層層大漆再拋光的作品,至少在當時的台灣還十分罕見。
茶則 司茶人手的延伸
所謂大漆,有別於今日常見做為塗料的「熟漆」或工業用漆的「生漆」,或稱天然漆。漆器茶則早年常見於日本,因此過去曾有段不算短的時間待在日本打工的李國平,在驚艷日本漆器之美返國後,也開始嘗試將大漆應用於茶則創作。
不過,李國平早期對茶則與茶匙的界定,只是作為司茶人「手的延伸」:從取出茶葉經由茶則引渡入壺、並在事後借助茶匙去渣罷了。儘管茶則同時兼具了度量茶葉多寡,與賓客賞茶的功能,但他仍堅持在茶席中,茶則僅扮演隱士角色,不能喧賓奪主。因此從取材、修邊、整形、打磨等完成粗胎後,披上層層的透明大漆,也相當符合他一向低調的個性。
國平是一位非常謙虛,卻又比其他人更努力的藝術家,早在我撰寫《台灣茶器》新書時,就想採訪國平,談談他的竹雕茶則,他卻惶恐地推辭說自己尚未成氣候而婉拒,讓我頗感意外。
又如兩年前,東北鋦補名家王老邪應人澹如菊之邀來台傳習技藝,作為人澹如菊的大弟子,李國平不僅負責所有的接送行程,也始終隨侍在側。緊密且頻繁接觸的結果,使得李國平無論在課堂聽講,或課餘言談之間,都能完整汲取並盡得王老邪的真傳。旅居景德鎮的台灣陶藝名家劉欽瑩,多年前送我的燒水壺,壺扭不慎斷裂多年,請國平取回鋦補,順便考驗他的功力。果然不似其他學員僅得皮毛,國平居然直接從壺扭中心穿洞植入金屬軸心,再以鋦釘補強,外觀或強韌度都堪稱無懈可擊了。
漆器 中國的傳統工藝
其實漆藝早在中國魏晉南北朝時代就已蓬勃發展,浙江余姚河姆渡出土的朱漆碗甚至已有七千年的歷史。千百年後的今天,福州漆器與現代衍生的漆畫都有可觀的成就。
二○一一年初,我受邀至中國福建省美術館,與周榕清共同舉辦「近看兩岸之美」雙人展,任教於福建閩江學院的周榕清教授就是福建知名的大漆藝術家,創作的脫胎漆器與漆畫不僅在拍賣市場屢創高價,也受邀在北京清華大學以漆畫作為訪問學者。儘管他不玩陶,卻也做了不少漆器茶盤,頗受當地茶人的喜愛。
今年春天,當我對國平的茶則創作還停留在本色竹器印象時,我與周榕清應國平之邀,前往好友阿敏在日月潭伊達邵開設的「澄園」民宿旅館度假,一樓大廳琳瑯滿目的茶具櫃中,數枚色彩繽紛的竹器茶則赫然在列,不僅已有各種紋樣成就光亮絢麗的美感,或曲或直的線條也更具張力。其中有經由變塗加上金箔、玉片、葉脈等紋飾,也有拋光研磨後的華麗斑燦,讓我頗有「士別三日,刮目相看」的驚嘆。
以作品「蝴蝶扣」為例,國平顛覆了傳統日本漆藝茶則的內斂色澤,而大膽採用了豔紅作為底色,在紅與黑交融的光影中,呈現沒有藩籬的朦朧卻又和諧的氛圍;適時飛來的蝴蝶則以蛋殼鑲嵌拼貼,彷彿虹的弓劃過早春的暖陽,細細剪輯著古典與現代交織的神秘輪廓。整體飽含了東方禪趣的人文精神,又不失鮮明的台灣意象。舉手試用,無論賞茶或渡茶都十分順手,讓漆藝名家榕清也頗為稱許。
國平告訴我,漆藝茶則的創作必須專注投入,從材料本身皮殼的變化來掌握線條美感,過程中不斷反覆拿捏撫握,從竹器原本的個性出發,繁瑣的過程包括變塗、貼付或鑲嵌、研磨、推光等。讓樸實君子之風的竹與冷凝華麗的漆在茶器上款款對話,不僅在現代感強烈的色彩下,爆發濃郁優雅的中國古風,也為茶席注入了全新的創作活水。
近年茶則創作逐漸受到茶人的重視,尤其在藝術家如翁明川、翁偉翔等紛紛投入,並提出「賞茶則」的概念後,茶則不再是茶席中附屬的隱誨角色,而以大氣之姿左右茶席的成敗。李國平從黑白到彩色的茶則人生,不也是一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