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必有所憑依,非信無以立,宗教之作,不可已矣。
——《集外集拾遺補編,破惡聲論》
晚清維新改良蔚然成風,一些讀書人為顯示新派,懂得科學,主張廢宗教,認為宗教等於迷信,迷信則是中國落後的原因;無知小民最愛宗教迷信,國家敗亡,責任就在他們。
青年魯迅強烈抗議這種論調。他認為,中國貧弱主要在讀書人一無所信,沒有情操,與小民無關,「墟社稷毀家廟者,徵之歷史,正多無信仰之人,而鄉曲小民無與。」
假冒偽善的無信仰之士(魯迅斥之為「偽士」),以為科學是宗教的反面,世間一切都能用科學解釋,恰恰說明他們不懂宗教,也不懂科學。
科學固然可貴,但是科學對人類和世界的認識很有限,不僅不能侵占宗教的地盤,自身的進步也有賴於包括宗教在內的人類精神的整體發展。
接著他對宗教的由來以及本質提出了深刻闡釋:
「雖中國志士謂之迷,吾則謂此乃向上之民,欲離是有限相對之現世,以趣無限絕對之至上者也。人心必有所憑依,非信無以立,宗教之作,不可已矣。」
「人心」不能自立自足,身處有限相對之世,總渴望無限絕對之境。人的本質很大程度上表現為對「至上者」的「信」;無「信」就不能做為人「立」起來。
至於迷信,多半是「偽士」對別人,尤其是對「樸素之民」宗教信仰的汙蔑。
青年魯迅並非教徒,也不熱衷迷信,他為宗教和迷信辯護,僅僅是肯定人在宗教迷信中所顯示的正常誠懇的精神要求。那些「偽士」呼籲破除宗教迷信,自己卻「元氣黯濁,性如沉垽,或靈明已虧,淪溺嗜欲」。
「沉垽」,就是陰溝。從這種地方能產生什麼好東西呢?他們心無所信,沒有情操,今天講科學,明天反科學;今天「破迷信」,明天就是「敕定正信宗教之健僕」——只要皇帝提倡,隨便什麼都可以幫著推上神壇。
青年魯迅因此發出激言:
「偽士當去,迷信可存,今日之急也。」
與其相信「偽士」的假話,還不如尊敬迷信者的虔誠:這才是中國人最缺乏的。
(摘錄自龍圖騰《魯迅一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