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把小阿姨的忌日當作是活著的重要日子,這分愛深深感動著我。圖/劉庠
祖母一陣默念,像是用念力和女兒溝通。(此圖人物非本文真實人物)圖/本報資料照片
文/田國銘
小時候,因為父母忙於工作,家裡的老人和小孩,就是最賦閒的人了。我的童年時光,是在祖母隔代教養的陪伴中度過,因此出入均黏著祖母,成了小跟班。
每到夏日,會有一個重要的日子,就是小阿姨的忌日,祖母會事先準備祭品,在女兒撒手人間的早晨,帶著無言的哀愁,前往霧峰的靈隱寺,寺的四面是石材圍牆,前面的地面鋪滿了石材,井然有序的方塊間隙,長滿了翠綠草茵,是銀灰色裝潢唯一的幾抹綠,點綴出寺裡的莊嚴與肅穆。
在大堂拜完觀世音菩薩後,繞過迴廊,穿過拱門,來到寺後的靈塔,一進塔裡,一樓大廳供奉地藏王菩薩,在祂的庇祐下,小阿姨的骨灰居於無數方格中的一隅,而且緊鄰迴梯,位置並不妥適。
在她往生之年,家中清苦,祖母能為她安置的,已是窮盡所能。站在祖母的左側,小小的雙手執香,只見祖母先是一陣默念,口中呢喃著:「碧蘭啊!我又和妳的外甥來看妳……」然後她會陷入片刻的靜默,像是用念力和她的女兒溝通,又似懷著濃郁思念的情愫。
那個當下,祖母的神情是專注而多情的,我不知道對一個往生的人,所衍生的情感是什麼?只記得每次小阿姨的忌日,就是祖母和小阿姨天人相隔的重聚日,通常會長達半個小時。在那個過程中,祖母靜靜地享有著和女兒相對無語,沉浸在屬於母女之間的相聚氛圍裡,咀嚼那分深層的念想,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種感情叫作思念。
從母女相聚的氣氛中抽離之後,祖母通常淚盈雙眸。我從多次的陪同中,學會了緘默以對,靜靜地陪著她,在寺後的塔前漫步。等到香燒盡了,跟祖母說:「我來給小阿姨燒冥紙。」便小跑步地往返於塔和爐之間,彷彿在進行某種虔誠的儀式。
我會收斂起玩心,乖乖地左手執冥紙,右手從冥紙的中間對折,再丟進爐裡焚燒,那是祖母教我燒冥紙的方法,動作做完了,還須向爐口雙手合一拜三拜,以示恭敬。
去祭拜一個人,只是一樁日常生活的插曲。可是!從插曲中向祖母學到了如何對先人的恭敬、對神明的仰望;同時也從她身上,學到了如何去思念一個人,原來思念一個人是最自然的感情流露。可是我不懂的是,祖母每一年都不會忘記小阿姨的忌日,從事前的準備、出門的早起和整理儀容服飾的細膩,我忘不了祖母把這件事當作是活著的重要日子。以她年邁的頭腦,怎會深刻地記住忌日呢?她的記憶表現在對小阿姨的思念,那分愛深深感動著我。
每次在拜完小阿姨的回程車上,我會黏著祖母,問起小阿姨的生平,得知她是母輩中最聰敏、最會念書的人,內心都會浮起許多仰慕的思緒。
不知為什麼,四十多年過去了,很多事早已隨風而忘,唯有祖母帶我去靈隱寺的記憶卻歷久彌新,猶如昨日。也許我也想念她老人家了,也許是對童年雋永的回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