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瓊玲

「十畝荷花魚世界」──這是昆明的翠湖公園。將軍一怒為紅顏的吳三桂、經學大師阮元、扳倒袁世凱的蔡鍔，背棄蔣介石投共的雲南省主席盧漢，都曾駐足過。

我住的翠湖賓館，就在公園正對面。「有亭翼然，占綠水十分之一；何時閒了，與明月對飲而三」的美景樂事，一開窗，便立即享受得到。

閒話少說，言歸正題。

第一位騙子和好人，是在搭往翠湖賓館的公車上，同時遇到的。

在中國自助旅行，下飛機後，盡量搭乘大巴士進城，因為我有過在大太陽下，被計程車司機拋棄在高速公路的慘痛經驗。此回，一下大巴士，運氣特好，公車剛好駛來，確定好路線，順勢就搭上了。

運將竟然是女的，戴著雪白的手套開車，頗是敬業；一頭細捲濃密的長髮，戴墨鏡、畫淡妝。嘿！看來山之巔、水之涯的昆明，雖地處西南邊陲，卻男女就業平等，且巾幗不讓鬚眉，而這位南國佳麗不只專業，又時髦亮眼，我心中忍不住暗暗喝彩。

但是，摸遍全身口袋，卻找不到一塊的車錢。正想投十元時，一位滿面笑容、憨憨厚厚的先生，主動換零錢給我，解決我的小難題。我們便一路聊呀聊了起來：

「看妳的樣子，是來昆明玩的唄！打從那兒來呀？」

「南方！」

「昆明天氣好，四季如春，沒南方熱，妳會喜歡的。從那兒來的呀？廣州、香港、台灣是唄？」

經驗告訴我，不能承認是台灣，因「台胞就是呆胞」。我祖籍漳州，所以順口說：「從福建來的。」

「歐！福建！福建是個好地方，我姑娘就嫁在福州。」他的人本來就有點可親了，這下子距離又拉近一些些了。

「妳要往那兒去呀？在外可要小心！不過昆明沒甚麼壞人，只要對黑黑著臉、下巴長長方方的西藏人，多留點心就好。」

「為甚麼？」我很好奇。

「他們從外邊來，不是本地人，手腳較不乾淨。」他左手遮著右手，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捏出一個偷錢的動作。

「妳要往那兒去呀？」

「去翠湖賓館。」

「是五星級大飯店耶！還真巧，我們同路，我帶著妳過去，有一大段路，穿街過巷的，還真難走。要不，我帶妳搭的士，可千萬別迷了路。」

「太好了！真謝謝你。」我開心極了。

奇怪！就在這節骨眼，開車的女司機，特別拿下時髦的墨鏡，對我不停地眨眼睛？我以為她過度疲勞駕駛。唉！難道資本主義的惡習，也侵蝕到昆明邊城來了？我不禁頓生悲憫。眨完眼睛後，她又嘟起嘴、皺起鼻尖、搖好幾回頭。咦！她在對誰裝鬼臉呀？我嚴重懷疑起她的專業，又擔心起行車安全了。

憨厚先生遞給我一張名片，印刷精美。他自我介紹：「我在旅遊公司當導遊，這家是全昆明最大最好的。我地熟人熟、萬無一失，要訂機票、玩景點、改行程，儘管找我，絕對可以打包票的。」

女司機的鬼臉愈裝愈離譜了。還好！我馬上要下車了。說時遲那時快，女司機眼看所有的暗示都白費，而那位憨厚老兄就要尾隨我下車。她一急，雲南妹子的嗆辣個性頓時發作，開口大罵：「翠湖賓館，妳下車向右轉，不用五分鐘就到，別傻乎乎地愣頭愣腦！那傢伙不是甚麼好東西。自己是騙子還說別人是騙子！」

我嚇一大跳，來不及反應，也忘了道謝。下了車，貌似憨厚的賊兄，還是跟了過來。我溜進人潮洶湧的新華書店，假裝買書。良久，確定他離開後才敢出來。果然走不到五分鐘，綠荷翻浪、紅蕖飄香的翠湖公園便在望了。

我崇拜蘇東坡，他所說：「上自天子王公、下至販夫走卒，在吾眼中，未有不是之人。」是我一向學習的處世態度。也因為如此，即使百次受騙，我也不會變聰明。

回台之後，時時懷想，天之涯、雲之南，那位「憨厚」老兄，是否仍在鑽天摩地，尋找下一個下手的對象？而戴墨鏡、秀髮披肩，擅長作鬼臉的霹靂嬌娃，是否仍在莽莽車流中行俠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