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十年前就開始關注媽媽的老化情況,俗話說「母子連心」,我怎麼會不知道媽媽的需要?我會在接下來的討論中清楚地說明。
《大學》有云:「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後,則近道矣。」在此,我必須先點出「醫療抉擇問題」背後的「根本問題」——也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觀」與「生死觀」,而這個「核心思維」的建構與否?以及立基於此的「生死信念」之有無?才是所有醫療抉擇「思維」與「行為」背後的「根本問題」之所在。
如果這個根本問題不先解決,那麼當我們不得不面臨親人「生死大事」的「關鍵時刻」,所有的「醫療抉擇」往往都會陷入「進退維谷」的兩難與「作繭自縛」的困境。
我曾經在本專欄〈從數學與物理概念談起〉一文中提到,在數學的領域,當一個算式或問題「看似」無解,往往並非是問題「本身」無解,而是所給予的「數系集合」或「定義域」太小了,以至於無解。如果擴大它的數系集合或定義域,即有可能迎刃而解。
同樣的道理,生命的方程式,如果放在「只有一生一世」的「封閉」思維架構中,只會讓我們「作繭自縛」,結局就是「此題無解」。但是如果放在「十方三世宇宙生命觀」的「開放」思維架構中,則不但有解,而且蘊含著無限的契機與希望。
其實,生命本來就是一種連續函數,「生」與「死」本來就是緊密相連的,是我們的錯誤認知與觀念,把它們割裂了,只要轉一個念頭,就可以把它們重新接上。
我們終究必須面臨的生離死別情境,如果以「三世生命觀」的時空架構與宏觀視野來看,就不再是天人永隔的無解難題,而是可以有「生生世世、感應道交」的精神共鳴,以及「天地何處不相逢」的因緣契機,可以轉化、超越心理上的徬徨無助與心靈上的悲傷哀痛,乃至超克面對死亡的無謂恐懼。
當我們不得不面對親人臨終的肉體生命極限時,加上醫療措施也已經到達科技的極限時,就不應該消耗親人的精神及體力去對抗病魔,或者無謂地拖延其病體的生命,而是應該幫助親人保留最後的精神及體力,讓親人好好地「活著」準備「往生」。這時家人最該做的事,就是排除所有不當的醫療干擾,全心全意地陪伴、照顧臨終親人,不管時間長短,積極地「醞釀」往生的契機,然後安然地「往生」到親人信仰上或者心目中的歸宿。
說到這裡,有個攸關生死大事的「核心概念」需要特別釐清,就是「往生」一詞。「往生」到底是什麼意思?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往生」只不過是「死亡」一詞的「同義辭」或「委婉修辭」,亦即英文中的「euphemism」;對於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沒有實質意義的抽象名詞。
就我的理解,「往生」一詞不是一種避諱死亡禁忌的「euphemism」,而是具有實質意義的「動詞」,具體表述靈性生命超克肉體束縛,跨越死生之際的生命開展行動。
從理論的層面來說,「往生」是生命的一種轉換機制,也是三世生命的前後銜接歷程。我在五年前提出了「生命的永續經營觀」,是結合佛教的義理與現代的經營理念,其實從宗教的觀點來看,靈性的生命本來就是永續的,但是很弔詭的,我們對於生命的的經營沒有永續。
從實踐的層面來說,「往生」是一種「功夫」,必須透過修持以及善根因緣才能達成。我在二十年前就提出:「真正的往生」是需要精神與體力的,「真正的往生」是在一個人活著的時候就去了他的目的地,而非等到死掉以後才走的。
我為什麼要談論這些「生命觀」和「生死觀」的問題?因為我親身參與末期病人的臨終關懷與往生助念實務,前後已超過二十年的經驗,看過太多幸與不幸的實際案例,深深體會到,如果這些根本問題沒有釐清與解決,往往就會陷入現代醫療迷思的天羅地網而無力抗衡,或者是囿於家人曲解孝道的愚昧而無力反駁,平白錯失能夠幫助臨終親人往生的寶貴時機,甚至於讓親人受盡現代醫療的無情大刑伺候,最後「含恨而終、乘怨再來」。
(待續)
(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學術副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