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的瑜伽行者帕坦佳利,在《勝王瑜伽經》一開始說:「從現在起我要闡述什麼是瑜伽,將心緒傾向懸止稱為瑜伽。」
我從二十幾歲開始接觸瑜伽,上過許多老師的課,每個老師在指導課程時,會自己編排各種體位法。從搭配的課程,大致可看出老師的功力,但不管老師們如何帶課,最後的體位法一定是攤屍式,也就是俗稱的大休息。
經過了一堂體能和汗水交織的課後,短短幾分鐘的大休息,讓學生們鬆一口氣,在這個時候,課堂偶爾會傳出輕微的鼾聲,初始,我總羨慕著這些同學,覺得他們真能放鬆。
後來我跟著一個在美國成長的新加坡老師,他雖是華人,但英文才是母語,所以他帶到攤屍式時,會說:「現在全進入你們的棺材裡!」我弄不清楚他的語意,直覺觸楣頭。老師也沒多解釋,畢竟學生的適應能力很快,所以每次他開始喊:「現在進入……」我便順從的躺到瑜伽墊上,也就是他口中的棺材,天馬行空的想著:下課後要吃什麼,或是要去銀行繳費之類瑣事。
直到我讀了瑜伽大師艾楊格的《瑜伽聖經》,八十幾歲的大師,從少年學習瑜伽,大半生都在教導學生。他在此書直言:瑜伽的體位法當中,「大休息」是最困難的,因為這個體位法在練習「脫落」,也就是卸下我們的身分、性別、職業、財富、權力等等俗世的外加價值,回到連驅體也要放下的純意識狀態。這時我終於明白新加坡老師要大家「進入的棺材」的意涵,其實是要傳達藉由這個體位法練習,放下世間的一切束縛,洞見自我的真如。
然而懂得道理,並不一定能實踐。
因為工作動線改變,我改換到住家附近的大型瑜伽教室練習。因應下午的上班時間,我常去上上午十一點前後的課;下課後趕緊回家煮飯、準備一下,就出門上班。這裡有多位印度老師,基於時段的考量,我沒太多選擇,和老師們也不熟悉。
一天,我進入一個印度男老師的課堂,他的身型短小、中英文發音都有點怪異,上課的學生寥落,但他教課紮實,一堂課下來,讓我感覺到,被喚醒的身體內在能量,然後進入了最後的大休息。
我平躺在墊子上,眼睛輕輕閉起來,老師將教室的燈關上,教室有一種平和的氣息,然而我的念頭卻快轉地一個跳過一個:等下去哪買小菜、要不要喝杯咖啡、回家來得及晾衣嗎;剎那想到這是「脫落」的練習,趕緊把思緒拉回來,卻又思考著放下薪水、身分……,將會如何。在思緒紛飛間,我捕捉到很輕微的腳步聲,感覺老師走到我身邊,他先是用手輕輕抬動我的雙腳,幫助我身體放鬆,接著拿起我身邊的大毛巾,幫我蓋在身上。感受到老師細心的呵護,我的眼淚悄悄地滑落下來,內心百感交集,自從當了妻子和母親後,我總是在幫先生、孩子蓋被;總是等到全家都安穩入睡才上床,從來沒意識到誰來幫自己蓋被。老師不知道大家的身分和背景,他僅是一視同仁地對待每個學生;他更不知道一個自然的呵護,觸動了為人母者最內心深處的感動。
我從大休息中起身,眼角微潤,恍然也許只有經過人世間的悲傷、痛苦、害怕、溫柔、歡喜、感動,我們才能邁向「心緒傾向懸止」的境界,圓滿完成大休息的體位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