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院的過年,忙碌充實還充滿有趣。過年,這一個月,大眾可以暫別平時熟悉的職務,比如,我是出版社的編輯,朝夕與文字、版面字體、封面色調為伍,春節農曆年,大眾可以學習新的領域,挑戰自己所欠缺的能力。今年在編務之餘,我到佛館大寮去切菜。
那天,要把十二箱手心大的油豆腐,切成兩半。看似容易,但豆腐是冷凍的,硬得像石頭,刀落下,要算好力道,不然豆腐可能是「毫無傷」,或是只見刀痕,兩邊仍是藕斷絲連。
要切得乾淨俐落,工夫要靠訓練的。呼吸平穩,握刀的手放軟,逐漸地,刀落豆腐分兩半,當下那種成就感和寫作完成是一樣的美好。古德說:「珍珠、瑪瑙下廚房。」推崇大根機的學道者,皆從廚房出身,在那水火煎迫,時間如電光迅速閃滅,你的心如何有立足之地?
刀影像水面紛紜的落花,在廚房沒妄想要開悟,只是一份恭謹的心,把菜餚把工具都視為如來法界所展現的曼陀羅。這日切完十八箱油豆腐,兩大桶薑片,返回辦公室,打開電腦,開始踏往「絲路」。時空於我,此刻古今交融在當下。
尋黃河第一橋,在登白塔前,我們買了兩份「山東煎餅」,是不是山東地方味也不可考,但小姑娘樸素的笑容,好意的為我們多添加香菜,為這段「半飢餓」的旅程也增色許多。熱熱的煎餅,有芝麻醬混和青菜的特殊味道,加上包裹細細的脆餅,吃起來滿口麥香,讓我對黃河第一橋喧囂的不耐也稍微寬容些。
長安的草堂寺是羅什大師的譯經場,原有的舌舍利塔已遷奉於蘭州的大鳩摩寺。羅什大師在蘭州的日子比長安更悠長,在蘭州他等著機會,像踡伏的大鵬,等待東風引領而躍升高空。
蘭州下一站武威。
一大早,我們搭公交往羅什大寺,下車,迎接我的眼我的心,是無盡的碧空。這藍得出塵,應是大師慈悲為我們顯示的光亮。走入寺內,不遠的遠方有座高塔聳立。靜靜地,我像風沒有重量飄著,深怕驚動還在埋首讀經或沉思法義的大師。立在塔前,我的淚已無法抑止的流下了。為了這一刻,我等了二十五年。
這段花雨的絲路之旅,多數人都認為我得天獨厚,因緣唾手可得之。沒人知曉,為朝拜禮敬羅什大師,在二十三歲出家,二十五歲那年,我立下「總有一天」的願望,要到長安要到蘭州去,這一等,二十五年過去了。我沒大師的聰慧,大師的發心,大師的功德,但我和羅什大師有一點是相似,不求他人理解、諒解,我們性格的共通點,就是耐於等待。
走在一片藍海裡,我繞著大師的塔,大師繞著我。在塔的荒草堆裡,撿拾了幾片瓦當,他人眼中的碎石,在我的眼裡則是大師贈與的無價「禮物」,會陪伴我完成這趟黃沙荒漠的旅程。
有獅子形的瓦當成為我調伏其心的「寶物」,打絲路歸來,無雨無晴,仍盤踞在編輯的案頭上,日日磨字日日讀經,觀賞世間的紛擾,多少人貪戀假名虛位、迷醉在恭維、崇拜中,我只願:管山管水管好自己的心。
如果,人們能將朝聖與切菜混為一體,心是平等無二,也許悟道就在當下了。這是我凝視這片瓦當,聽見羅什大師為世人宣說:平常心是道的微妙法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