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兒子考高中前,他自我打氣的口頭禪是:「我要變神!」強迫自己在混了兩三年之最後,日夜衝刺以考上一所好學校,這,確實只有自己變神才做得到,真正的神應該不能認同這種臨時抱佛腳的方式。
終於考完高中,看見他手機LINE軟體上的個性簽名還是「我要變神」,真是執著啊。
近日,他跛著腳進家門,原來在高中校園打籃球扭傷腳踝踵起來了。門一關,他對著妹妹嚷道:「世界要毀滅了,我受傷了,因為『神』殞落了。」我們只能啞口無言地望著他。餐桌一旁妹妹突然叫我:「爸比──」「什麼事?」「喔對不起,叫錯了,應該叫你『神父』。」妻搭腔:「對厚,你是『神』的爸爸──『神父』。」我對妹妹說:「我很慶幸生了兩個小孩,至少其中一個是平凡人。『神』一個就夠了。」
隔天,妻上班閒聊時問她同事:「你們知道我家在哪裡?」「不就在民生社區嗎?」「錯!我家住在神殿。」「蛤?」「我兒子自稱他是『神』,所以我家是『神殿』。你們可以叫我『聖母』瑪利亞。」──聽她轉述這段話,我就想到:據說耶穌基督時代猶太人的日常用語是亞拉姆語,該語的「瑪利亞」即「苦澀」之意。嗯,為人父母此刻心中確實應該「苦澀」了。
記得基測完,漫長的暑假中,兒子最勤奮的就是上健身房練肌肉,以及閱讀心理學的專書(他說是為了了解自己、分析別人)。他果真持之以恆,兩個月下來,肌肉頗見成效,但大腦有無長進就不得而知了。
每天晚上兒子對著客廳的長鏡擺Pose、擠肌肉,「還好啦,談不上滿意!」他說。……為父的看他對鏡的眼神,倒覺得用「陶醉」來形容比較恰當。我突然看到長鏡上方,過年時貼的一方春聯(即菱形「春仔」門貼),一字曰「賺」,意即「淨(鏡)賺」,那是他妹妹用書法寫的,兒子房間門口貼的是「爽」字倒著貼,意謂「爽到」。所以合起來念乃是「淨賺到爽」。(這家人也太沒文化質素了吧。)
想不到國中三年一晃就過了。記得他愛玩,也參加籃球社,沒事複習武俠小說,進入叛逆期對教育制度不屑,大剌剌的個性常為了忘記訂正、簽名、交資料和作業,或者因為遲到、服裝、頭髮等等生活常規被處罰,甚至從交女友到分手也都有傳聞到老師那兒,算是訓導處的常客了。每天家庭聯絡薄裡導師寫很多紅字,全是生活態度,我當然知道生活態度很重要,可是叮嚀再叮嚀實在有點無力感。面對老師,後來我練就「複雜的簡單答,答不出來就裝傻」,因為我們對他的「忘性」也真的到了無能為力了。簽名時要記得誠心回道:「抱歉。不好意思。會配合。會跟他再溝通。勞您費心了。萬分歉意。非常謝謝、謝謝老師。」當父母的都不禁自我懷疑,我們教育是不是很失敗?
我也是經過一番調適的。國中生涯的最後半學期,我認為信任才有機會改變,我相信他、相信從現在開始會愈來愈好。我很納悶,為何國中三年沒看過老師在聯絡本寫一句鼓勵的話?教育不是常說,鼓勵比處罰還有效嗎?我想,家長如果一味配合老師一起責備,於事無益,也許試著傾聽,不再發表父母自己的高見,只靜靜傾聽他的想法,這樣才有幫助,於是我把叨念收起來。在他國中生涯最後五個月,他確實悄悄改變了。
作家冰心有一句名言:「有了愛就有了一切」,現實中,我認同的是「有了愛就有了一切可能。」有愛也很難擁有「一切」,但是,有愛就會擁有「一切可能」。
國中升高中只是人生的過程罷了,兒子的生活細節和態度也尚未大幅改善,但他突然對自我有一些思考,這樣的轉變,有時讓我覺得小小的慶幸。親情之間,只要有愛,互相傾聽,就可能有不可思議發生吧,我們得相信人生的不可思議──相信一切不合邏輯、例外、萬一、其他、另類、奇蹟……只要樂觀地相信一切可能,未來的日子一定會有好事發生。